《詩詞曲賦文·答許詢》原文與賞析

孫 綽

仰觀大造，俯覽時物。機過患生，吉兇相拂。智以利昏，識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則震驚，得必充詘。

峨峨高門，鬼窺其庭。弈弈華輪，路險則傾。前輈摧軸，后鸞振鈴。將隊競奔，誨在臨頸。達人悟始，外身遺榮。

遺榮榮在，外身身全。卓哉先師，修德就閑。散以玄風，滌以清川?；虿匠缁蛱衩蓤@。道足匈懷，神棲浩然。

咨余沖人，稟此散質。器不韜俗，才不兼出。斂衽告誠，敢謝短質。冥運超感，遘我玄逸。宅心遼廊，咀嚼妙一。

孔父有言，后生可畏。灼灼許子，挺奇拔萃。方玉比瑩，擬蘭等蔚。寄懷大匠，仰希遐致。將隆千仞，豈限一匱。

自我提攜，倏忽四周。契合一源，好結回流。泳必齊味，翔必俱游。歡與時積，遂隆綢繆。一日不見，情兼三秋。

矧乃路遐，致茲乖違。爾托西隅，我滯斯畿。寂寂委巷，寥寥閑扉。凄風夜激，皓雪晨霏。隱機獨詠，賞音者誰。

貽我新詩，韻靈旨清。粲如揮錦，瑯若叩瓊。即欣夢解，獨愧未冥。慍在有身，樂在忘生。余則異矣，無往不平。

理荀皆是，何累于情?！酢酢酢?，戒以古人。邈彼巢皓，千載絕塵。山棲嘉遁，亦有負薪。量力守約，敢希先人。

且戢讜言，永以書紳。



孫綽是東晉玄言詩的代表作家。許詢字玄度，高陽新城(今河北徐水縣)人，與孫綽同為東晉著名玄言詩人，并稱“孫許”，少聰穎，人稱神童，年長性喜簡素，司徒召為掾屬，不就，隱居浙江永興究山，與謝安、王羲之、孫綽、支遁游處，出則弋釣山水，入則吟詩作文，其詩賦為當時人稱道，其實盡是談玄言理之作，皆理過乎辭，淡乎寡味者。作品大都散佚。孫綽博學善文，仰慕老莊，今存詩十余首，《答許詢》是其代表作。這首詩是為酬答許詢贈詩所作，但許詢的贈詩已佚。

《答許詢》詩共九章，是因許詢贈詩而作答，記述了二人的交往，表現他們的友誼，抒寫其懷念之情，其間也談及世間顯與隱之關系，其中多含談玄說理成分。詩前四章就自身的感受出發，談世間出處顯隱之事，表現道家的人生處事哲學，后五章扣住許詢的贈詩，敘寫二人的交誼，抒發懷想之情。

詩第一章由大處落墨，概括寫人處于矛盾重重的世間為凡俗之情束縛而不悟大道?！把鲇^大造”兩句從天地人世間出發，關照凡俗之人生活中各種問題及處世哲學。機與患，吉與兇，互相對立，相互依存，相互轉換，世人卻皆思投機而避禍，喜吉而惡兇，處世則 “智以利昏，識由情屈” 喜 “朝有炎郁” 之歡，而厭 “野有寒枯”之虞，思得而恐失，故 “失則震驚，得必充詘”。然而殊不知否泰相因，物極必反的道理。

故而第二章寫富貴權勢不久長，引出對超然物外的處世態度的論說?！岸攵敫唛T”“弈弈華輪”渲染權貴富豪聲勢顯赫之狀，盡管其“將隊竟奔，”也難免臨頸之刑，由此可見世俗以華貴為榮，投機鉆營，最終不能全身遠禍。然后詩人點出只有達人才能省悅大道，不以心為形役，當然許詢隱居不仕即是實踐如此人生處世哲學。

第三章論說 “遺榮榮在，外身身全” 的玄學之道，并以道家先師的生活為榜樣，加以贊美。這里寫道家先師——如恬靜于漆園的莊子的生活態度及生活情況，正與第二章寫世俗豪富之人的生活相對照，那 “散以玄風，滌以清川，或步崇基，或恬蒙園，道足胸懷，神棲浩然” 的生活情景與情趣，實在令人神往。

第四章寫自身雖器俗才短，但亦追求玄逸超欲的境界，表白自己的生活態度，當然也是在談自己與許詢精神上的結合點。

前四章重點談人生處世態度，推崇道家外身遺榮的處世哲學，表白自身的精神世界。文辭較質樸，文意清晰，雖多談理，但其中用對比手法，寫不同的人生還較生動。

第五章借孔子之言，贊許詢才華出眾，期望其聲名遠振。“灼灼許子”四句以描繪性詞語和以玉、蘭比喻，言許詢之才華，甚為生動。

第六章寫自己與許詢相好四年，思想性格一致，志趣相投，表現二人的友誼深摯。

第七章寫二人分別以后的思念之情，這一章是全詩中寫得最動人的地方。前四句寫二人分別，一西一東，各滯他方，不得相聚。中間四句寫寂寞的生活環境，襯托思念之情，用 “寂寂”“寥寥”這些明顯帶有心理上孤寂之感因素的詞話修飾“委巷”“閑扉”，突出了相互的思念，映襯出二人友情之深。凄風夜雪的描寫又增添了詩人內心的凄楚苦寒之感。而后“隱機獨詠”二句寫二人相分，知音遠隔，思念之情彌篤。這兩句既是寫許詢，也是寫詩人自身，因為許詢寫贈詩是在隱機獨詠的情況下進行的，而詩人寫答詩亦然。

第八章承上贊美許詢贈詩“韻靈旨清”，點出作此詩之由。同時點出許詢其人 “慍在有身，樂在忘生” 的隱士境界，又說明自己與許詢處世的小異之處，即 “無往不平”。

第九章言愿以古人為戒，持達觀超脫的處世態度，收束全文。

后五章著重述說描寫詩人與許詢的友誼，表現他們之間思想志趣的相投，以及思念之情的深長。這部分抒情的成分重，而說理的成分少，使詩歌變得更加感人。

歷來評價孫綽、許詢的玄言詩皆言其內容枯燥乏味，形式呆板，淡乎寡味，平典似道德論。這首詩也熱衷于“外身身全，遺榮榮在”，“道足胸懷，神棲浩然”一類玄理的論說，確有以上的毛病，但此詩寫二人交往友誼，還是寫得真實動人的，而且能將玄理與抒寫友情巧妙地結合起來，這不能不說是此詩成功之處，況且此詩語言簡潔樸實，又不乏生動之處，故此，這首詩仍應視為一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