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馬德里的奧塔維奧有兩個女兒待字閨中，大女兒菲內婭長相漂亮，但時常胡言亂語，顯得愚蠢。小女兒尼賽美麗可愛，才智過人。菲內婭的叔父逝世，給她留下了四萬金幣的遺產，有此豐厚的嫁妝，菲內婭追求者眾。勞倫西奧本已愛上了妹妹尼賽，尼賽也鐘情于他，但為了那四萬金幣的嫁妝，他轉而追求姐姐菲內婭。從伊列斯卡斯趕到馬德里的利塞奧，本是去和菲內婭相親成婚，及見面發覺菲內婭癡呆蠢笨，決定放棄四萬金幣的嫁妝，去追求妹妹尼賽。在勞倫西奧愛情的熏陶和悉心教導下，菲內婭神奇地恢復了理智，變得聰明伶俐。利塞奧得知后，轉又追求菲內婭。為了成全自己和勞倫西奧的愛情，菲內婭機智地裝傻，讓利塞奧再次放棄了她。經過種種曲折和反復，勞倫西奧和利塞奧分別與菲內婭和尼賽結為連理。

【作品選錄】

第三幕

奧塔維奧宅院的大廳里

第一場

菲內婭獨自一人。

菲內婭　　愛情，你是保存我們

自然美麗的絕妙創造，

這或許事出偶然，

或許由于挑選！

你的意志產生了人間奇跡，

你能使愚昧消弭，

你能把愚蠢笨拙的傻子，

變成聰明博學的智者。

兩個月以前，

我還像牲畜一樣生活，

似乎連一個理智的靈魂都沒有。

我像動物一樣感覺，

像植物一樣生長，

隨著那旭日東升，

直至我看見你的曙光，

神圣的理智才照耀在我的身上。

你解除和沖破了我的愚昧，

你是教導我的非凡天才，

是你給了我陽光，

使我得以重新做人。

愛情，我對你千恩萬謝，

因為你對我的教育卓有成效，

大家見了我，

都說我判若兩人。

在純屬想象的愿望中，

我在宮殿看到了神圣的理性。

久久觀賞一件善事，

可以使我站立起來，

我要把愛情獻給勞倫西奧，

你可以教會我，

更好地同他相愛。

第二場

克拉拉上。菲內婭

克拉拉　大家都在紛紛議論

你的聰明才智。

菲內婭　我最感欣慰的是

父親這會兒很高興。

克拉拉　他正在和米塞諾論說

你如何讀書、寫字和跳舞；

他說你如今判若兩人，

并把這奇跡歸功于利塞奧的愛情。

菲內婭　克拉拉，我倒要把它

歸功于另一個方面，

最好說，勞倫西奧是我的老師。

克拉拉　正如佩德羅是我的老師。

菲內婭　看到大家談論我們的奇跡，

我便覺得好笑。

愛情有著巨大的力量，

它真是一位博學的教授！

第九場

勞倫西奧和佩德羅上。

勞倫西奧　我該怎么辦？

唉，佩德羅！

我擔心和懷疑的是

菲內婭能表露智慧，

而今天都成了事實，

利塞奧見她如此聰明，

因而又將她喜愛。

佩德羅　只怕心思全在金錢上。

傻氣令他意亂心煩，

機靈使他精神振奮。

第十場

菲內婭上。前場人物

菲內婭　勞倫西奧，

克拉拉剛才告訴我

一個非常愉快的消息！

我立即告知了父親，

雖然克拉拉對我守口如瓶，

我也有通風報信的人，

那就是靈魂，

你走到哪里，

它都透過千萬層玻璃晶體看著你，

因為在我的眼中，

你是永遠抹不掉的記憶。

在這寬敞的地方，

成雙作對地懸掛著我愛情的鏡子，

為的是我時時能夠看見你。

只要我把面孔轉向那里，

便能看到你的形象，

要是轉向另一個方向，

同樣看到你，

于是，我的愿望便給你

取了個太陽的名字。

有多少面鏡子，

就會反射出多少個太陽，

你的漂亮面孔被描畫，

你的形象光芒四射。

勞倫西奧　唉，菲內婭！

上帝作證，

你的智能可從沒有達到

我現在所看到的這種變化！

我對你愚鈍深信不疑，

精明理智卻讓我疑團頓起；

因為我愛你并不是想向你討取忠告。

我能從你手中得到什么文書？

你在什么協議中給了我

闡述的權利？

我愛你的天真純潔，

因為一個溫順的女人，

應該是丈夫的羔羊，

丈夫可以把她抱在胸前。

你們所有的女人都懂得，

這對一個已婚女人就足夠了；

世界上沒有愚笨的女人，

因為不說話并非缺點。

同田間的姑娘交談，

在馬車里、女會客廳里，

書寫、談論有關愛情、

欺騙和忌妒的觀念；

不過女人一旦結婚，

就應懂得當家做主；

因為最聰明的人說話，

不如一個沉默的圣人。

看看你發生的變化，

給我帶來的損失吧，

可憐的我呀！

因為利塞奧要娶你為妻，

他已經拋下你的妹妹尼賽。

他將結婚，

我便得死去。

上帝垂憐，你還不如永遠不要說話！

菲內婭　勞倫西奧，你憑什么怪我？

由于你的悉心教誨，

我才學會了你所說的東西。

由于跟你說話而學會了說話，

我被你的奉承話所征服；

由于讀你的詩箋，

我讀了最難懂的書；

為了回復于你，

我學會了寫信。

除了愛情，我沒有別的老師；

愛情教會了我一切，

你就是我學會的知識。

你抱怨我什么呢？

勞倫西奧　我抱怨自己的倒霉事，

不過，你既然懂得這么多，

小姐，給我想個補救的辦法。

菲內婭　想個辦法很容易。

勞倫西奧　什么？

菲內婭　當初大家都厭棄我冥頑不化，

如今它卻使我變得聰明伶俐，

利塞奧又獻柔情蜜意，

我若再次回復當初的癡愚，

利塞奧必將又生憎惡。

勞倫西奧　這么說，

你要裝成一個傻姑娘？

菲內婭　是的，我曾長時間是個傻姑娘，

生來的瞎子會在當地行走如常。

不僅如此，我們女人們

出生之前就有隨機偽裝的天性，

或者以愛情，或者以恐懼。

勞倫西奧　出生之前？

菲內婭　我想，你恐怕從未聽說過。

現在請你聽聽。

勞倫西奧　我洗耳恭聽。

菲內婭　當我們在母親的腹中時，

我們便欺騙父親的愿望，

暗示他們我們是男孩，

于是他們非常高興，

用愛撫，用奉承話，

迎合母親們的意愿，

希望給他們生個長子，

可是禮物贈送了許多，

生下來的卻是個女兒，

毀滅了他們傳宗接代的希望。

想得貴子 ，卻生千金，

如此說來，我們生前就會偽裝。

勞倫西奧　這倒是個不可否認的證據，

不過，依我看，菲內婭，

你如此截然相反的變化，

未免顯得過于突然。

菲內婭　注意，利塞奧來了。

勞倫西奧　我到那邊藏起來。

菲內婭　趕快。

勞倫西奧　跟著我，佩德羅。

佩德羅　你這樣太危險。

勞倫西奧　這么著，我看風險不大。

勞倫西奧和佩德羅躲藏起來。

第十一場

利塞奧與圖林同上。菲內婭

利塞奧　事情終于辦妥。

圖林　上天終于讓她成了你的妻子。

利塞奧　(獨白)

我的第一位主人在這里。

(向菲內婭)

你知道嗎？我的小姐，

米塞諾怎樣在促使

讓杜阿爾多和尼賽結婚？

而我也同樣希望

我們的婚禮和他們一道舉行？

菲內婭　這我不信，

因為尼賽已經告訴我，

她要跟你秘密結婚。

利塞奧　跟我？

菲內婭　我不知道是跟你，

還是跟什么騎士結婚。

你是誰？

利塞奧　竟有這么大的變化？

菲內婭　你說誰呢？我怎么想不起來？

如果你認為有變化，

你怎么沒看到

天上的月亮每天都在變？

利塞奧　我的天哪！這是怎么回事？

圖林　難道說，她又舊病復發？

菲內婭　那么請告訴我：

我們是不是每月都看到新月亮？

它們都在哪里呢？

這么多年的陳舊月亮，

都干什么用了？

這下把你給難倒了吧？

利塞奧　(獨白)

我擔心她又在發瘋。

菲內婭　那些月亮都保存起來

為作補償之用，

要不然它們會變得越來越小。

這么看來你是笨蛋一個！

利塞奧　小姐，

你昨天所表現的高度才智，

令我大為驚訝。

菲內婭　哎呀，先生，

這才智現在歸你所有，

聰明才智總是因時而異。

利塞奧　這是一位偉大的智者說的。

圖林　(旁白)說給一個最大的傻瓜聽。

利塞奧　你真叫我掃興。

菲內婭　我的確沒有碰過你，

你那興趣是自己掃的。

利塞奧　(獨白)

真是絕妙的奇遇！

我找奧塔維奧

向菲內婭求婚，

當我說出我準備來結婚時，

我看到她又成了過去的樣子。

(向菲內婭)

我的小姐，你清醒一點吧，

要知道，我想讓你

永遠做我的主人。

菲內婭　叫我當女主人！

你這個討厭鬼。

利塞奧　你就這樣對待一個

把靈魂交給你的奴隸嗎？

菲內婭　這是什么意思？

利塞奧　就是我把靈魂交給你。

菲內婭　什么叫靈魂？

利塞奧　靈魂？它是肉體的主宰。

菲內婭　靈魂是什么模樣？

利塞奧　小姐，作為哲學家，

我可以給它下定義，

卻不能將它描畫。

菲內婭　不就是人們所畫的，

大天使圣米格爾的那種靈魂嗎？

利塞奧　我們可以給天使

畫上翅膀和身軀，

但它終究是一種美麗的精神。

菲內婭　靈魂會說話嗎？

利塞奧　靈魂會通過器官、感覺

以及組成其軀體的

各個部位進行活動。

菲內婭　靈魂吃香腸嗎？

圖林　何必白費口舌？

利塞奧　我只能認為她是發瘋了。

圖林　老爺，傻瓜一般不會變成瘋子。

利塞奧　你這是指誰而言？

圖林　指的是那些聰明人，

因為不同的原因

會產生不同的后果。

利塞奧　唉，圖林！

我要轉向尼賽。

我喜歡聰敏更勝于任何意志。

小姐，我的愿望是給你靈魂，

但是不會有結果，

愿上帝和你同在。

菲內婭　我害怕靈魂，

因為我擔心會碰上

三種靈魂中的地獄之靈魂。

亡靈游蕩之夜，

我出于恐懼，

不敢把頭伸出被子外邊。

圖林　她這是傻上加瘋，

這瘋癲是一件最壞的裝飾品。

利塞奧　我要去把此事告訴她父親。

兩人同下。

(胡真才譯)

注釋：

指地獄、煉獄和天堂里的三種靈魂。

【賞析】

《傻姑娘》是維加的一部比較有代表性的袍劍劇，是一出描寫馬德里上層社會姐妹易嫁的愛情喜劇。

維加主張喜劇必須反映人生，針砭時弊，而這種教育必須采用寓教于樂的方式，而不是概念式的枯燥說教。本劇就把當時馬德里上層社會的日常生活和愛情風俗展現出來，而含蘊其中的人生哲理也以一種輕松愉快的方式表現出來。本劇的主旨是愛情可以改造人，提升人。“愛情有著巨大的力量，它真是一位博學的教授！”維加借傻姑娘菲內婭之口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它給人以教化，給人以智慧，給人以信心，可以凈化心靈，升華思想，使人體驗到那愛情的神圣和甜美。傻姑娘菲內婭從勞倫西奧的擁抱中感受到生命的激情，從閱讀情箋中得到智慧的啟蒙，從幽會和談話中體驗到愛情的甜蜜和痛苦，她在愛情中變化和成長。愛情的力量最終使一個女孩從單純懵懂狀態開始，一步步體驗到愛情的種種美好，一步步開化，并最終認識真實的自我。唯一不足的是，維加在劇中安排的愛情過于功利，傻姑娘所愛非人，勞倫西奧只不過是一個狡猾庸俗的小人，他之愛傻姑娘，不過是沖著那四萬金幣的嫁妝而已，這極大地削弱了劇本的愛情主題及其積極意義。

姐妹易嫁的題材本身極富戲劇性，維加緊扣這一矛盾沖突展開劇情： 第一幕主要寫利塞奧和勞倫西奧分別愛上了菲內婭和尼賽姐妹倆，后來隨著情感的發展和利益的考量，兩人雙雙發現自己所愛非人；第二幕主要寫利塞奧和勞倫西奧雙雙更換追求對象后的曲折、困難和反復；第三幕寫利塞奧和勞倫西奧雙雙如愿娶到尼賽和菲內婭。劇本的幕與幕之間銜接緊湊，情節曲折，場景多變，而劇情沖突的最終解決留到最后，這與維加“除非到了最后一幕，不允許把結局揭曉”的寫作思路相符。《傻姑娘》的第三幕是全劇的高潮所在。傻姑娘菲內婭在勞倫西奧愛情的陶冶下，慢慢變得聰明，識字和跳舞也日益長進，利塞奧后悔了，決定向菲內婭求婚，并征得了其父奧塔維奧的同意。利塞奧的反悔讓勞倫西奧絕望了，菲內婭出主意： 自己隱藏智慧，表露癡愚，恢復傻姑娘的面目。利塞奧果然被蒙騙，又一次放棄傻姑娘菲內婭，繼續追求尼賽。父親奧塔維奧想把尼賽許配給紳士杜阿爾多，尼賽則對勞倫西奧一往情深，叫父親不要讓勞倫西奧登門，同時讓姐姐趕快和利塞奧結婚。為了不讓父親趕走勞倫西奧，菲內婭把他和仆人藏在閣樓里。而她自己也由于父親怕她露拙被男人騙，讓她躲到閣樓里去，這正好成全兩位相愛的人了。最后，氣急敗壞的奧塔維奧沒有辦法，只好成全傻姑娘和勞倫西奧的婚事，同意利塞奧娶尼賽為妻，并允許他們各自的仆人成親，劇本以大團圓的方式結束。

維加以一種詼諧風趣和輕松愉快的筆墨勾勒出傻姑娘菲內婭的可愛形象。菲內婭不像維加其他戲劇中的女主角那樣聰明智慧，她一出場就是以一個傻姑娘的形象出現的。菲內婭的確傻得可愛，不會識字，不會讀書，不會跳舞，只會玩貓兒、耍鈴鐺，怎么想就怎么說，連情書也給父親看……其實這何嘗不是一種天真和單純！在勞倫西奧的引導下，傻姑娘慢慢開竅了，“解除和沖破了愚昧”，變得越來越聰明、成熟了，學會了戀愛，學會了裝癡，學會了出主意，學會把情郎藏起來……表現出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應有的智慧和情感。特別是最后她和勞倫西奧在閣樓幽會被發現，傻姑娘變得有勇有謀，同父親辯解，最終讓父親同意她嫁給勞倫西奧。傻姑娘不傻！這應是劇終觀眾的感嘆和頓悟。在維加看來，作為一個完美的女性，不僅要有美貌，還要有智慧，傻姑娘菲內婭就經歷了這樣一個完美化的過程。劇本也旨在通過這一過程告訴我們： 一個女性只有在愛情之中，她的才智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挖掘和開發。 另外，菲內婭形象的塑造也體現了維加在藝術上的突破。維加一向要求把戲劇人物寫成典型，但他說的典型其實就是類型，人物性格缺少發展。而傻姑娘菲內婭的形象隨著劇情的發展而發展，克服了類型化的缺點，這也是劇本的成功所在。妹妹尼賽也是劇中一個給人深刻印象的女性形象。她是一位典型的知識女性，美麗聰明，熱愛文學，向往愛情，但當愛情離她而去時，她也就放棄了文學的純情，變得實用和功利了。尼賽愛勞倫西奧，遭棄后則報復式地退而求其次，和追求她的利塞奧結婚。

《傻姑娘》是一部喜劇，自然較多諷刺和滑稽的成分，“摻和了嬉笑”和“有趣的笑談”，給讀者一種輕松愉快的陶冶。如第一幕菲內婭上識字課和舞蹈課的種種滑稽場面，第二幕仆人向傻姑娘報告老貓下崽的場景，傻姑娘要求勞倫西奧收回眼光、解除擁抱等場面都讓人開懷。而第三幕傻姑娘裝傻充癡，騙過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達到自己和勞倫西奧結婚的目的，更是讓人拍案叫絕。

(于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