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出在哪里?

銀子出在哪里?

別的金屬又出在哪里?

金子出在黃燦燦的沙塘，

銀子出在黃燦燦的沙塘，

別的金屬也出在黃燦燦的沙塘。

這個黃閃閃的沙塘，

又是哪個媽媽生的呢?

五個平壩六個嶺生它，

這才長成了黃閃閃的沙塘。

金子不出在黃閃閃的沙塘，

銀子不出在黃閃閃的沙塘，

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

金子出在幼鳩池，

銀子出在幼鳩池。

這個幼鳩池，

又是哪個媽媽生的呢?

蟹王拿一對撮箕，

休紐拿一對鋼釬，

來把幼鳩池修成了。

誰的心腸好，

蓋起六根柱頭的房屋，

把幼鳩池圍在里頭?

好心的蜘蛛，

蓋起六根柱頭的房屋，

把幼鳩池圍在里頭。

金子出在幼鳩池，

銀子出在幼鳩池，

幼鳩地方有九條大道，

九條大街穿東西，

九條大道做得賽馬場，

條條街道都有名稱。

金子出在哪條街?

銀子出在哪條道?

金子出在黃色大街，

所以金子光閃閃;

銀子出在灰色大道，

所以銀子有點灰暗;

鐵出在黑色大街，

所以鐵黑得難看。

這些都說錯了!

幼鳩池只產魚蝦，

幼鳩池不出金銀。

金銀出在什么地方呢?

金子出在神仙崖，

銀子出在神仙崖，

神仙崖垮了，

金銀掉下來。

這也說錯了!

金子不是出在神仙崖，

銀子不是出在神仙崖，

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金銀出在旋渦里，

出在東方的方隴河里。

這也說得不對啊!

金銀究竟出在哪里?

金子出在尕南梁，

銀子出在尕南梁，

那才是產金銀的地方。

……

——馬學良、金旦譯注：《苗族史詩》

苗族歷史久遠，相傳古代“三苗”、蚩尤就是苗族的祖先，其古歌十分豐富。馬學良、金旦翻譯、整理的《苗族史詩》堪稱古代苗族人民生活的瑰麗畫卷，是人們了解和研究古代苗族的發生發展、風俗人情、倫理道德、原始宗教、社會組織、語言風格、審美趣味等的百科全書。據馬學良說，這個本子按照記錄的素材，經過一詞一句的直譯，再綜合意譯而成，譯文是不失原意的。(《苗族史詩·代序》)

《苗族史詩》分《金銀歌》、《古楓歌》和《蝴蝶歌》三大部類，我們這里節選的是《金銀歌》里《運金運銀》中的一部分。

《金銀歌》運用稚拙的想象，敘述古人在制天造地后用金、銀鑄造日、月的故事。《運金運銀》即敘述發現和挖出金、銀后，人們將金、銀送往西方鑄日造月。他們一路上戰勝龍和老鷹的搗亂，最終到達鑄造場。選錄的部分是這篇古歌的前半部分的一節。

《苗族史詩》中將天地萬物都人格化，賦予它們以生命、情感。《運金運銀》同樣如此。金子、銀子有媽媽，長大了有丈夫，在被運往西方的路上還傷心哭泣。所錄的部分著重探討她們出生在什么地方。這種萬物有靈的觀念實出于原始宗教，它表明那個時候人還沒有把自己從自然界中分離開來。

但是，這并不意味人只是與自然簡單認同。當人作為人，作為文化現象而存在以后，他就不斷顯示有別于萬物的價值和特征。在關于金子、銀子出生地的討論中，我們看到，討論者熱烈、有趣地把問題引向深入，先是認為金、銀出生在黃閃閃的沙塘，她們的媽媽是“五個平壩六個嶺”，次而認為她們出生在幼鳩池，再而認為出生在神仙崖，四而認為出生在東方的方隴河，五而認為出生在尕南梁。一回一回地認定，又一回一回地否定，最后得出尕南梁“才是產金銀的地方。”這種討論在今人看來當然十分可笑，但它卻反映先民們對自然現象最可寶貴的探索精神，他們沒有能夠走出朦昧，但他們在一步步探索中鍛煉和豐富了大腦，一步步接近真理。今天，人們關于金銀和其它自然現象的認識已經走上了科學大道，但這大道又何嘗不連接著古人在茫茫曠野里艱辛探索的小徑?可以這樣認為，人類高于其它動物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人類不愿消極地適應環境，而要在積極探求中不斷地認識和改造環境。

有關金銀出于何處的這幾節詩歌，全由問答方式組合而成。從第一節開始，通過一問一答、互相盤問的形式，把問題次第深入展開。這也是《苗族史詩》的基本形式。譬如“史詩”中的《古楓歌》第一篇《種子之屋》：“那古老的楓樹種啊，……它是哪個媽媽生的呢?銹水媽媽生的。”又如《蝴蝶歌》第一篇《蝶母誕生》：“是誰把大門開，讓蝴蝶出來?蛀蟲王來打開大門，讓蝴蝶出來。”等等。此種方法的好處在于使詩歌的層次清楚，節奏鮮明，又因為語言多樸素自然，所以特別容易記誦。更重要的是，在不斷盤繞的過程中，容易把事情敘述明白，把道理闡述透徹。而這，正適應著《苗族史詩》的探索精神。同時，這種古老的盤繞式詩體結構，在其他少數民族古歌中也經常可以見到，它們對后世民歌產生過較廣泛地影響。比如湖南的“盤歌”，許多地方的“對歌”等，都與其有著直接或間接的源流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