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畫》簡介|鑒賞
清代短篇白話世情小說集,共五篇。存清初嘯花軒寫刻本。另有刊本兩種:一為乾隆乙丑(1745)植桂樓刊三卷本,原刊本未見,大連圖書館曾藏有照抄本,題“乾隆乙丑新鐫”, “風月主人書”,已佚;一為日本內閣所藏乾隆庚子(1780)泉州尚志堂四卷本,題“乾隆庚子新鐫”, “風月主人書”,其中三篇與乙丑本全同。此外尚有兩種殘本。
嘯花軒刻本不題作者姓名,凡五篇:《風流配》、《自作孽》、《狹路逢》、 《終有報》、《寒徹骨》。每篇演一故事,除各以三字命題外,復綴以回目,皆儷語。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謂此體例與《鴛鴦針》相類, “或當時風氣使然”。此書“玄”字不缺筆, 《自作孽》開頭謂“話說萬歷間”,可證為明末清初人所作。
本書在明末清初的擬話本中不同凡響,別具一格。《風流配》主題是擇偶取才,雖然局限于做詩作詞,但男女雙方及家長都以文才取人,突破一般郎才女貌、父母之言的小說格局。 《自作孽》選擇汪費與黃輿這兩個科舉取士下具有對比意義的典型。黃輿的仕途坎坷類似《儒林外史》中的周進、范進,吃了三十八年糧才出得學門。科場走了三五次,又不能中,該貢時連年又被人鉆去。進京來選官,遞了幾遍呈子,如同丟入大海。后邂逅貴人,破例到吏部文選司聽考,才入宦途。他與汪費一廉一貪,一“善有功”,一“自作孽”。《狹路逢》敘世情,李天造慨托千金,傅友魁攫金失義,李春榮見色重亡,后千金歸主,兩次重逢,全系神造。 《終有報》譴責鄉宦公子、小姐的設計貪淫。《寒徹骨》寫父親遭讒被斬,兒子含冤報仇。當柳春蔭逃命流落時,虧得商尚書認作螟蛉,孟學士慧眼認作婿。后來春蔭高中,奏明天子,報仇雪恨。而孟小姐因哭父雙目失明,身為翰林的春蔭辭脫豪門,守約而娶,此時,為避豪貴,假稱失明的孟小姐豁然眼亮,完成一段姻緣。
本書文辭清俊酣暢,用筆含蓄蘊藉,雖有王嬙西子、子建潘安及狀元探花、笙簫鼓樂、八股制藝、善惡有報的俗套,但亦偶露新意,顯示它的峭然動人之處,在當時大量平庸之作中,顯示一點光彩。 《風流配》的成都秀才司馬玄追求“田家女兒”尹荇煙,是愛慕她的“好文才”,他的愛慕華峰蓮也因為她是才女而不因她是大官的嬌女, “才人必定愛才也”。突出才能,不講門第,宰相之女與田家女兒結為姊妹,這在以財勢為基礎的晚明社會,尚具一絲進步氣息。固然, “田家女兒”不過是“女中才子”的化身,巧聯二美的“風流配”僅系作者之撮合。 《自作孽》寫一個老秀才在科舉道路上的盤桓,看來平實而無夸張之辭,卻包含多少辛酸與不平!作者寫的這無財無勢無背景的士子所走的坎坷道路,在明清時代具有較強的典型意義。這一篇的開頭有“話說萬歷年間”之語,在第二回敘及神宗皇帝“怪御史多言,不肯考選都察院之人,因此江西久無按院, 汪費得以橫行”,對皇帝敢于直訊,這是當時說部中少見的。 《寒徹骨》中柳春蔭落難時的堅忍不拔性格令人難忘, “百磨存氣骨也”。他會見商尚書含冤而不吐,遭曹先生欲納他為門生辭而不就,花酒誘之猶不迷,銀錢收來每不取,瘟疫臨身卻無染,在俗子庸人眼里是一介“狂生”——守正不阿、勵志練性的讀書人。其言錚錚,其行坦坦,正如作者借商尚書之口所贊: “賢者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其操守固不越封建之道,卻非與世俯仰隨俗沉浮之輩。
作者描繪人物,多合身分,略作涂抹,便顯本色。 《風流配》中敘呂翰林代司馬玄作伐,來至尹老官家, 尹“慌做一團”,忙忙走來,與女兒說知,“怎生區處”。尹荇煙對父親說“呂翰林便呂翰林罷了,你慌些甚么?”“尹老官道: ‘你到說得容易,他一個大官府,那個去見他?’尹荇煙道: ‘他來拜你,你就去陪他。’尹老官道: ‘陪他還是作揖還是磕頭?還是坐著還是站著?’尹荇煙道: ‘賓主自然作揖,那有磕頭之理。’尹老官道:‘他是紗帽圓領,我卻穿甚么衣服?’尹荇煙道:‘野人便是野服隨身,何必更穿。’……尹老官見呂翰林叫他,方大著膽走到面前,銃頭銃腦地唱了一個大偌,道: ‘呂大爺,小人無禮了。’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上面,道:‘老爺請坐。’呂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了。因叫家人放了一張椅子在下面,說道: ‘請坐。’尹老官道: ‘小人怎敢?’呂才可道:‘有話說,坐了!’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兒擱在椅邊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無一個不掩口而笑。”這都是從生活里來。這聲息,這細節, 親切自然,比起那些滿口書香氣的作品要耐讀些。又如秀才司馬玄問老兒“詩是誰寫的”,老兒笑嘻嘻答道: “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桅子。”司馬道: “我問你扇頭。”老兒道: “蘭花方有箭頭。”司馬玄見他耳聾,只得用手指著扇子,大聲說道: “這字誰寫的?”老兒方聽見。這極切賣花老兒的口吻,可以見出作者的熟悉生活,經過觀察,方能提煉。本篇的以偶句作回目,與宋元話本、明擬話本中的《三言》不一般,倒與《二拍》的以儷語作篇目相近,反映短篇小說受到長篇小說的影響這一小說史的事實。
在謀篇與章法上, 間也可取。 《風流配》的秀才司馬玄追慕尹荇煙是從扇上題詩開始,至華峰蓮與尹荇煙“較一較才學”,司馬玄也要和華府的假新婿“請與一較”,鋪就了一場具有喜劇性的故事,這“游戲一場”的安排,既突出擇偶重視才能,擯斥門第的主題,也產生吸引讀者必欲一閱的效果。 《終有報》的旨意、情節算不得高超,只是第一回不露痕跡地把一篇故事的線眼一一伏下,后文交錯引出,倒自有情趣,聊以解嘲。 《寒徹骨》后半部分柳春蔭高中, 奏明天子,意料下文必謝恩完姻、洞房花燭了,誰知又生出孟女瞽作一試金石, “一個簇簇新的少年翰林,怕沒有大官家標致小姐為親,卻去定一個死學士的瞎小姐為妻”,紹興城中聞知此事,都笑說一過,以襯柳之誠信, “賢者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進一步地加濃了春蔭的性格色彩,可謂柳暗花明,別出心裁。末尾又設下“才學安可論年”一節,真是其事復綴,余韻不斷。凡此種種,均表明作品的前后連貫,在作者的慘淡經營,在他的完整而獨到的藝術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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