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燈新話·金鳳釵記》解說與賞析

該篇載于《剪燈新話》卷1。作品描寫元朝大德年間，揚州武官吳防御與宦族崔君交情深厚，崔君有子名興哥，防御有女名興娘，兩個孩子在襁褓之中就訂了親。崔家送給興娘金鳳釵一只，作為訂婚信物。不久，崔君游宦遠(yuǎn)方。十五年后，興娘已十九歲，超過了一般女子的婚嫁年齡，而崔家卻一直沒有音信。興娘的母親打算把她另嫁別人，而吳防御卻堅持執(zhí)守前約。興娘絕望，得病而死。殯斂時，其母將金鳳釵插在她發(fā)髻上陪葬。

興娘死后兩個月，興哥從千里之外歸來。因興哥父母雙亡，無家可歸，防御便把他留在家里。清明節(jié)，興娘的父母和妹妹慶娘一起給興娘上墳，把興哥留在家里。晚上上墳回來，興哥在慶娘轎子進(jìn)門時拾到金鳳釵一只。夜里，興娘的鬼魂假托慶娘到興哥房里來就宿。一個月后，兩人秘密逃往呂城，恩恩愛愛過了一年幸福生活。這時，興娘鬼魂的假期已滿，便同興哥回到揚州。她用鬼魂附體的辦法迫使父母答應(yīng)將妹妹慶娘嫁給興哥，以續(xù)未了之緣，得到父母允許，鬼魂才依依別去。

這篇作品脫胎于唐人小說《離魂記》。《離魂記》描寫倩娘的魂魄私奔表兄王宙，與王宙生活了五年，生二子。后倩娘魂魄偕王宙與二子回來拜見父母，而久病在床的倩娘也起來飾妝更衣，兩女相見，合為一人。唐以來，這種描寫女子離魂的小說為數(shù)不少，《金鳳釵記》在故事情節(jié)的構(gòu)思上并沒有擺脫唐人小說的窠臼，然而，作品思想之深刻，形象之鮮明，運筆之圓潤，描寫之細(xì)膩，卻大大超過了《離魂記》等前人小說。《離魂記》篇幅較短，只有六百字，故事情節(jié)也較簡單，人物形象單薄，文字簡古。而《金鳳釵記》雖然選擇了同一類型題材，手法上摹擬唐人，但它比《離魂記》有很大發(fā)展。

首先，在思想性方面，作品不僅寫出包辦婚姻違背了青年男女的意愿，而且描寫了封建禮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青年人的虐殺。不僅描寫了受害女子對封建禮教的控訴，而且描寫了她們奮起抗?fàn)帲啦涣T休。她們的斗爭不單單是為了改變某一個人的命運，而是要改變和自己一樣的姐妹們的共同命運，爭取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權(quán)利。這樣就使斗爭矛頭直接地對準(zhǔn)了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思想性是相當(dāng)深刻的。其次，《金鳳釵記》特別注重塑造人物形象。這篇作品的主人公是吳興娘的鬼魂，興娘生前是一個養(yǎng)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弱女子，她的軟弱性格的形成，主要原因是封建禮教的重重束縛，她無力抗?fàn)帲┯幸凰溃隽朔饨ǘY教的殉葬品。然而，她死后卻大不相同了，封建禮教對她的鬼魂失去了約束力，她的思想觀念也有了根本的轉(zhuǎn)變，不再墨守成規(guī)。她已不受名節(jié)觀念的束縛，不再顧及閨中少女的體面和嬌羞，主動登門與興哥同寢。當(dāng)興哥推拒時，她以威脅恫嚇手段迫其就范。為了使形跡不至暴露，安穩(wěn)地享受家庭生活的歡樂，她偕同興哥私奔呂城。一年后，她不得不離去時，又以死亡相威脅，迫使父母將妹妹慶娘嫁給興哥，以續(xù)未了之緣。作品塑造了一個大膽，潑辣、機智、果斷、熱烈、頑強的女性形象，她處處主動，敢作敢為，無法無天，形象鮮明突出。當(dāng)然，這樣的女性在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但卻完全符合藝術(shù)真實，因為鬼魂是不受禮法制約的，她頭腦里也沒有那些封建觀念，只有這樣的女性，才能與強大的封建勢力相抗衡，才能為所欲為，痛快淋漓地表達(dá)封建禮教重壓下廣大青年男女在愛情婚姻上的理想和愿望。這里，作者所采用的是超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手法。

小說的語言圓潤流暢，筆觸細(xì)膩，形象逼真。如描寫崔興哥千里投親而未婚妻已死時那種寄人門下的寂寞、愁悶和痛苦的心情：“遂還小齋，明燭獨坐。自念婚事不成，只身孤苦，寄跡人門，亦非久計，長嘆數(shù)聲。”在描寫興哥拒絕慶娘(實際是興娘鬼魂)留宿時，寫了興娘鬼魂的一段話：“女赪爾怒曰：‘吾父以子侄之禮待汝，置汝門下，汝乃于深夜誘我至此，將欲何為?我將訴之于父，訟汝于官，必不舍汝矣。’生懼，不得已而從焉。”興娘鬼魂的這段說話，本來是顛倒是非、蠻不講理的，但是為達(dá)到補償生前被禮法虐殺所造成的巨大損失，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是非，什么規(guī)矩，她對曾經(jīng)束縛、虐殺她的禮法極端仇恨，極端蔑視。在這里，女鬼的大膽、潑辣、無法無天的形象躍然紙上。由重敘述故事到重描寫人物，這是小說語言的一個飛躍，通過對話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這標(biāo)志著小說描寫人物的手段已頗臻完善。

這篇作品對后世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艷異編》、《情史類略》等小說類編已將此篇收入。明末小說家凌濛初將它改寫成白話小說，題目是《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續(xù)前緣》，收入《初刻拍案驚奇》卷23(《二刻拍案驚奇》卷23亦重復(fù)收入)。沈璟則據(jù)此文寫成傳奇劇本《墜釵記》(又名《一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