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投止山家·嚴遂成
山當面立路疑窮,轉過彎來四望通。
涼月滿樓人在水,遠煙著地樹浮空。
熊羆之狀乃奇石,鸛鶴有聲如老翁。
清福此間殊不乏,可容招隱桂花叢。
白天旅途疲困,急急于尋找打頓之處,而就在這“投止山家”的過程中,詩人面對奇麗山景,別生出一番遐想。詩一開頭將自己置于夜幕降臨、山高路窮的時空背景里,雖不加渲染,但秋寒、山阻給夜行者帶來的焦慮、苦惑卻可以想像。繼而另開一境,因山路之轉,得“四望”皆通的廣闊天地,詩情也隨之由抑而揚,由塞而暢。首聯明顯取意于陸游的名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不同的是,陸詩是明媚春光下的游村體驗,嚴遂成這兩句則是秋夜求宿時的意外感受,就其實境來說,迷惘和欣喜的對比更加鮮明。備遭山路困擾的詩人,來到突兀而現的空曠地,登高望遠,免不了會雅興大發,感慨自然與人生的倏忽變化。
由于意外的驚喜,詩人似乎已忘卻了一日的風塵,全身心地沉浸在滿目山景之中。涼月當空,樓與人全為銀輝所披覆,由于月華如水,人亦似浮游于粼粼秋水之中。遠處煙云蒸騰,彌漫于平地之上,使平地消失了根基,那原來扎根于地上的樹林,此際只有梢頭浮在云上,望之有“浮空”之感。正是“四望”一無阻隔的原因,上下遠近之景可盡收眼底。這二句寫景一清澈,一悠遠,“人在水”、“樹浮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喻。
再看在這空濛的月夜里,山石奇異,若熊羆之狀;鸛鶴鳴叫,如老翁之聲。如果說頸聯主要將多種客觀物象的予以組合來描繪山景之清,那么頷聯則通過詩人的主觀臆想,來突出山景之奇。清吳應和稱:“五六一聯,的是夜行景象,見聞所及,得無心有恐懼耶?”(《浙西六家詩鈔》)其實,詩人取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之意,將山石比作“熊羆”,以擬物手法寫出山石的“奇”狀,使其富于動態,并不是為了制造恐怖之氣。另外前人詩賦,多有視鶴鶴鳴叫為“清音”者,蘇軾《石鐘山記》中將鸛鶴叫聲比作老人的咳笑,也是以擬人法展示游山奇遇,增添文章妙趣。嚴遂成信手拈來入詩,更無“恐懼”之意。不過,吳氏“的是夜行景象”,說得還是不錯的。
自漢淮南小山作辭賦《招隱士》以來,陸機、左思也都有同題的五言詩。淮南之作敘寫山中景物的險惡可怖,招尋隱逸之士走出山林。陸、左之作反其命意,極言山隱生活的淳樸、閑適,表達的是求隱的愿望。就嚴詩而言,明白發出了對“清福此間殊不乏”的仰羨。在肯定、頌揚隱逸生活這一點上,應該說是與陸、左的《招隱詩》相通的。嚴遂成長于史識,從所為詠史詩可以看出,對歷朝人物的榮辱升沉有廣泛深刻的理解。本人雖中雍正二年進士,但需次二十馀年始補縣令,仕途很不得意。當他受到外界環境的觸發,便指望投身到如此清奇的世界中去,不再愿被“召隱”而出,也是很自然的一時感慨。
這首詩寫山路的絕徑逢通,山景的幽遠清空,山石、山鳥的奇異形聲,和諧地圍繞“秋夜投止山家”而展開,亦實亦虛地將人置于特定時地背景,并引出對社會、人生的思考,收到了此時此境必生此情的藝術效應。全詩字字有來歷,但用典全無斧鑿之痕,貼切自然,反映了嚴氏的詩學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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