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少年時光

（清）嚴復

【原文】

四弟[1]誠可愛，不但篤實勤儉，不自滿假，如汝所言，且其人孝悌。金先生每為其少子所氣，則必稱吾家老四，其語不差，子弟如璿，于社會中真不數覯[2]也。且他日必以書法名世。此吾于七八歲時，即已云然，今乃益顯。他日所造[3]，誰能限之。落筆雖去古法遠，不為病也，長大自能改耳。仲永二詩早以見示[4]，弢菴來亦見之，以為有筆。兒言其滑，固然，但請問詩如何然后為滑。夫滑者，徒唱虛腔，而無作意之謂也。詩有真意，便不為滑；使無真意，學東坡固滑，學山谷[5]亦滑，江西派[6]乃更多不可耐惡調也。

五律三首，略加評騭[7]寄去，可細觀之。看《近思錄》[8]甚好，但此書不是胡亂看得，非用過功夫人，不知所言著落也。廿四史定后尚寄在商務館，因未定居，故未取至。欲將此及英文世界史盡七年看了，先生之志則大矣。茍踐此語，殆[9]可獨步中西，恐未必見諸事實耳。但細思之，亦無甚難做，俗諺有云：日日行，不怕千萬里，得見有恒，則七級浮圖，終有合尖[10]之日。且此事必須三十以前為之，四十以后雖做亦無用，因人事日煩，記憶力漸減。吾五十以還，看書亦復不少，然今日腦中，豈有幾微[11]存在？其存在者，依然是少壯所治之書，吾兒果有此志，請今從中國前四史起。其治法，由《史》而《書》而《志》[12]，似不如由陳而范，由班而馬[13]，此固虎頭所謂倒啖蔗[14]也，吾兒以為何如？

【注釋】

[1]四弟：指四子嚴璿。

[2]覯（gòu）：遇見。

[3]造：成就。

[4]見示：看見。

[5]山谷：宋代詩人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

[6]江西派：指江西詩派，以黃庭堅為宗派之祖。崇尚工力，注重琢磨，要求詩文字字有出處，又追求奇妙，故多晦澀。

[7]評騭：評定。

[8]《近思錄》：北宋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四人的言論集。南宋朱熹、呂祖謙選編。

[9]殆：大概。

[10]合尖：造塔最后的工程。

[11]幾微：細微。

[12]史、書、志：指《史記》《漢書》《三國志》。

[13]班：班固。馬：司馬遷。

[14]虎頭：晉顧愷之小字。啖蔗：《世說新語》等記載顧愷之食甘蔗先從尾吃起。比喻境況逐漸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