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美國] 露易絲·法蒂奧·快樂的獅子》鑒賞

[美國] 露易絲·法蒂奧

從前，有一只非常快樂的獅子。

每天早晨，在上學的路上，飼養員的兒子法蘭西斯都停下來說：“快樂的獅子，早上好!”

每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學校老師杜邦先生也停下來說：“快樂的獅子，您好!”

每天晚上，坐在音樂臺旁邊的凳子上織了一天毛衣的潘松太太離去時，從來沒有忘記說：“快樂的獅子，再見!”

夏日的星期天，市樂隊排著縱隊登上音樂臺，演奏華爾茲舞曲和波爾卡舞曲。快樂的獅子閉上眼睛聆聽著。它喜歡音樂。人人都是它的朋友，都來向它說“您好”，給它送來肉和各種精美的小食品。

它確實是一只快樂的獅子。

一天早上，快樂的獅子發現飼養員忘了關上它的房門。

“哼，”快樂的獅子說，“我可不喜歡這樣。有人會進來的。”

它一轉念又說：“哦，也好，這樣我就能出去看看城里的朋友了。回訪朋友是很愉快的事嘛。”

于是，這只快樂的獅子走了出來，進了公園，對一群忙忙碌碌的麻雀招呼說：“朋友們，早上好!”

那群忙碌的麻雀回答說：“快樂的獅子，早上好!”

一只紅松鼠坐在尾巴上，牙齒咬著一只胡桃。快樂的獅子對這只靈巧的松鼠說：“朋友，早上好!”

“快樂的獅子，早上好!”紅松鼠回答說。

快樂的獅子來到鋪著鵝卵石的街道上，碰見剛從拐角處走來的杜邦先生。

“早上好!”它溫和地點著頭說。

“喔，喔——”杜邦先生回答后，便癱軟在人行道上。

快樂的獅子說：“用這樣的方式來說早上好該有多愚蠢!”它抬起柔軟的大腳爪，輕輕地繼續往前走。

快樂的獅子沿街走下去，看見它在動物園里認識的三位女士，說：“女士們，早上好!”

“啊——”像有吃人的妖魔在后面追趕一樣，三位女士驚叫著跑開了。

快樂的獅子說：“真想不出她們為什么會這樣!在動物園里，她們可總是和藹可親的。”

在雜貨店附近，快樂的獅子追上了潘松太太，又點著頭說：“太太，早上好!”

“哎呀!哎呀——”潘松太太大喊大叫，掄起裝滿蔬菜的購物袋向獅子臉上打去。

“啊，啊嚏，”獅子打著噴嚏，“我現在有點明白了，這個城市里的人都是十分荒謬可笑的。”

這時，獅子開始聽到悅耳的進行樂曲。它在前面的拐角處轉過身來。市樂隊正在兩行人中間沿大街行進著，“嗒嗒嗒嘀，嗒嗒嗒，嗒嗒嗒嘀，嗒嗒嗒嗒。”

還沒等到獅子點頭說“早上好”，樂曲就被一片刺耳的喊叫聲淹沒了。

“太吵鬧了!”獅子想。

樂師和圍觀者們跌撞成一團，紛紛向各家門口和路邊咖啡館飛奔。

不一會兒，大街上便空無一人，悄然無聲。

獅子坐著沉思起來。

它想：“這一定是人們在動物園外面的行為方式。”

它站了起來，繼續溜達，想尋找一個不癱倒、不尖叫、不跑開的朋友。但是，它所見到的人都在高高的窗戶里或陽臺上激動地對它指指點點。

現在，獅子又聽到一片噪音響了起來，這是什么聲音呢?“嗚——嗚——”這噪音真刺耳。“嘟嘟——嗚——嘟嘟——”這聲響越來越喧鬧。

獅子說：“動物園里的猴子四處游逛，如不是這幫猴子在叫，那就可能是風聲了。”

突然，一輛紅色的大救火車從側面的大街上沖出來，在離獅子不太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接著，一輛大篷貨車寬寬地敞開后門，從另一邊倒著開過來。

獅子卻安靜地坐了下來。眼前要發生什么事情呢，它可不想錯過看熱鬧的機會。

消防隊員從救火車上下來，隨身拖著救火水龍帶，慢慢地、慢慢地向獅子移動過來。

他們特別小心地，一點一點地移近，救火水龍帶緩緩地向前移動，像一條長長的蛇，而且越拖越長。

突然，從獅子的背后傳來了可愛的童聲呼喊：“快樂的獅子，您好!”

是飼養員的兒子法蘭西斯放學回來了!他看見獅子，便跑了過來。快樂的獅子終于遇見了一個沒有跑開的、而且能說“您好”的朋友，它非常高興，高興得把眼前的消防隊員們全忘了。

法蘭西斯把手放在獅子長長的鬃毛上說：“我們一起回公園去吧。”這樣，快樂的獅子永遠不會弄明白消防隊員們要干什么事了。

快樂的獅子高興地說：“好，我們回去吧。”

法蘭西斯和快樂的獅子向動物園走去。消防隊員坐在救火車里跟在后面，那些躲在高高的陽臺上和窗戶里的人，這才高聲歡呼起來：“快樂的獅子，您好!”

從那以后，快樂的獅子經常收到這座城市的市民送給它的最好的精美小食品。但是，如果你把它的門打開，它再也不想出去訪問朋友了，它覺得坐在假山花園里更快樂。這時，在假山的另一邊，杜邦先生、潘松太太和所有的老朋友又都來了，又都那么通情達理，又都那么文質彬彬地說：“快樂的獅子，您好!”

不過，只有在每天下午，當法蘭西斯放學回家通過公園的時候，才是它最快樂的時光。這時，它高興得嗖嗖地揮著尾巴，法蘭西斯永遠是它最親密的朋友。

(王積和譯)

獅子快樂嗎?

獅子很快樂。

每天早晨，小男孩法蘭西斯去上學時都要對獅子說一聲“快樂的獅子，早上好”;每天下午，杜邦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都要停下來對獅子說一聲“快樂的獅子，您好”;每天晚上，潘松太太從來都不會忘記對獅子說一聲“快樂的獅子，再見”。

早晨、下午、晚上——三個時段;小孩、男人、女人——人類的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個體。給人的印象是，所有的人都愛著而且全天候地愛著獅子。獅子能不快樂嗎!

獅子快樂嗎?

獅子一點也不快樂。

獅子來到鋪著鵝卵石的街道，碰到從拐角處走來的杜邦先生，道一聲“早上好”，杜邦先生竟癱軟在人行道上;獅子追上在雜貨店附近走路的潘松太太，道一聲“太太，早上好”，潘松太太竟大喊大叫，掄起裝滿蔬菜的購物袋向獅子臉上打去!

人類對獅子的冰火兩重天的兩種態度，是出于獅子的處境的變化： 當獅子被關在動物園的籠子里時，人們對它是那么地彬彬有禮，和藹可親;當獅子在一個偶然的機緣走出動物園的牢籠，零距離和人類接觸時，人們對它“像有吃人的妖魔在后面追趕一樣”，“驚叫著跑開了”。

童話如此這般的描寫是遵循著現實生活的邏輯展開的。誰都會對囚禁在籠子里的獅子表示友好，誰都會對跑出籠子的獅子心懷恐懼、逃之夭夭!

逸出生活常態的描寫是故事中最具童話意味的鋪排，也是其思想意義之所在。作品聚集在一個小男孩身上，他就是飼養員的兒子法蘭西斯。當所有的人都對關在籠子里的獅子表達關愛時，法蘭西斯對獅子的熱情消融在大眾的一致的行為方式里，它不但不顯眼，且顯得很平常;當所有的人都對跑出籠子的獅子又驚又怕甚至敵視時，唯獨法蘭西斯對獅子的友誼初衷不改，這樣，這個小男孩的舉止因其異乎尋常而備受注目，它成了整篇童話最大的亮點。

作者顯然對這一亮點的觀照進行了精心構思。小男孩法蘭西斯對獅子善意問候的火花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迸射的。當時，跑出籠子的獅子正面臨著人類對它的武力圍堵，人類出動了紅色的大救火車，出動了敞開后門的大篷貨車，企圖動用救火水龍帶，將獅子強行趕進大篷貨車，把它捉回公園的籠子里。這驚心的一幕，行文間彌漫淡淡的恐怖氣氛：“救火水龍帶緩緩地向獅子移動過來”，“像一條長長的蛇，而且越拖越長”!就在即將對獅子采取行動的緊急關頭，法蘭西斯出現在獅子的眼前。這一出現是自然而然的，因為法蘭西斯是放學回來路過此地;法蘭西斯作出的反應也是自然而然的，他像在路上遇見一位他的好同學一樣遇見了獅子;他對獅子的愛更是從心底里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他并不知道獅子此時此刻所遭遇的險境。他像平時和在籠子里生活的獅子打招呼一樣，對此刻在大街上徘徊的獅子道一聲：“快樂的獅子，您好!”作者甚至進一步發揮，寫小男孩和獅子在這一特定時刻、特定地點所表現的親密無間的友情：

法蘭西斯把手放在獅子長長的鬃毛上說：“我們一起回公園吧!”……快樂的獅子高興地說：“好，我們回去吧。”

法蘭西斯和快樂的獅子向動物園走去。

這是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特寫鏡頭。小男孩法蘭西斯和獅子并肩行走的背影就這樣水乳交融地定格，鐫刻在讀者眺望的視野里了。

小男孩對獅子不附加任何條件的一如既往的友愛，是人類爛漫童心的活脫脫的表現，它作為一個參照物，和世俗的人們(主要是大人)對待獅子的理性的態度形成鮮明的對比。在大人們看來，獅子只有被關在籠子里，它才能得到人的親近，而它一旦掙脫牢籠，獲得自由，它就會失去人類對它的親近。這真是一個具有反諷意味的童話啊。

細讀作品，我們會發現，除了小男孩法蘭西斯對獅子的毫無顧忌的摯愛外，在獅子走出牢籠后，向它表示一如既往的親熱的還有小麻雀和小松鼠，它們異口同聲地和獅子打著招呼：“快樂的獅子，早上好!”這一情節給人的啟迪是，獅子和它的同類(動物)可謂是心心相印，而獅子和人類，即獸類和人類的真心交往、和睦相處依舊只是一個遙遠的童話。難怪在童話的結尾，作者寫道，就算你把獅子的門打開，它也不想出去訪問朋友了!在它心里，偌大群體的人類，只有小男孩法蘭西斯才是它的最親密的朋友。作者在小男孩法蘭西斯的身上，寄托了人類深切的意愿和向往。

(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