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西方變畫贊并序》原文與賞析
王 維
法身無對,非東西也。凈土無所,離空有也。若依佛慧,既洗滌于六塵,未舍法求,猒如幻于三有。故大雄以不思議力,開方便門。我心猶疑,未認寶藏。商人既倦,且息化城。究竟達于無生,因地從于有相。西方凈土變者,左常侍攝御史中丞崔公夫人李氏奉為亡考故某官中祥之所作也。夫人門為士族之先,道為梵行之首。大師繼踵,望塵而理印,命婦盈朝,聞風而素履。心王自在,萬有皆如,頂法真空,一乘不立。以示見故,菩薩為勝鬘夫人,同解脫因,天女贊維摩長者。陟岵何至,哀哀缞绖,順有漏法,泣血以居。念罔極恩,滅性非報。唯茲十力所護,豈與百身之贖。不寶纓絡,資于繪素,圖極樂國,象無上樂。法王安祥,眾圣圍繞。湛然不動,疑過于往來,寂爾無聞,若離于言說。林分寶樹,七重繞于香城,衣捧天花,六時散于金地。迦陔欲語,曼陀未落,眾善普會,諸相具美。于是竭誠稽首,隕涕焚香,愿立功德,以備梯航。得彼佛身,常以慈悲為女,存手法性,還在善提之家。偈曰:
稽首十方大導師,能于一法見多法。以種種相導群生,其心本來無所動。稽首無邊法性海,功德無量不思議。于已不色等無礙,不住有無亦不舍。我今深達真實空,知此色相體清凈。愿以西方為導首,往生極樂性自在。
“變”是用文字或圖畫講述佛經故事的意思,唐代自愿出錢請人畫“變”以求積善德、薦亡魂的人很多,像敦煌的壁畫,很多就是這些“供養人”損資繪制的。王維這篇畫贊,就是為“左常侍攝御史中丞崔公夫人李氏奉為亡考”所畫的《西方凈土變》而作的。所謂“西方凈土變”,大約是參照佛經的描述,畫一些西方極樂世界的美好形相,即王維所說的“圖極樂國,像無上樂”,按照王維的描述,大概上面畫得有佛陀、四周環繞著菩薩、羅漢、弟子,還有寶樹婆婆,天雨寶花,金碧輝煌,香煙繚繞,就像 《小無量壽經》所說的那樣:西方極樂國土四寶周匝,圍成七重闌楯,金沙鋪底,砌成七寶之池。金銀琉璃為樓閣,有五色蓮花。奇鳥共出雅音,天雨曼陀羅花。總之,看上去一定很莊嚴美妙,令人神往。
王維寫贊當然是應景之作。他本人是“當代詩匠,又精禪理”所受的是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的禪宗影響,理應更推崇指心性的禪理,而不會對這類祈福求報的外在功德與心外所謂 “凈土”感興趣。不過,入鄉隨俗卻是每個人都免不了的,廣結善緣也是每個人都推不掉的,因此,當王維應邀寫贊時,他不能不寫一些大路貨式的“套語”,堆積些來自佛典的故實,宣揚些佛教最普通的教義,以此來交代那難以推諉的人情債,完成這不易寫好的文字責。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選用了 《法華》、《楞伽》、《維摩詰》 中的三個典故,《妙法蓮花經 ·化城品》 以佛陀幻化一城,讓行旅之人暫時休息,以促使人們不停前進的故事來比喻佛教最高境界難以達到,一切方便行跡及語言文字都不過是“化城”,是“以方便力而于中道為止息”; 《楞伽經》卷四 《一切佛語心品第四》說,要求真諦者,必須使自己的意識與感覺完全清凈,使種種幻相假相無從得生,佛陀曾令 “勝鬘夫人及利智滿足諸菩薩等……說如來境界。非聲聞緣覺及外道境界”,而這境界即心靈徹底的空凈澄明;《維摩詰經 ·觀眾生品第七》記一天女與舍利弗論辯,曾稱贊于維摩詰之室 “但聞菩薩大慈大悲不可思議諸佛之法”,這“法”即無本無著,不內不外,一切自然,所以 “諸佛凈土皆于中現”。王維在寫 《西方凈土變》畫贊時引述這三個典故是為什么呢?無非是要借凈土信仰說一個大乘佛理,即一切外在形相只是 “化城暫息”,關鍵在于自心清凈,“深達真實空,知此色相體清凈”,所以他在畫贊正文中說道,感謝十方導師以種種形相勸誘眾生,雖然本心無所動,但觀無邊諸法性海,即能明了一切無礙,不住有無,不舍有無,超越外在干擾與形相分別,深達真空境界,理解諸相本空的意蘊,這樣,就是往生極樂凈土,得大自在了。于是,外在的西方極樂世界在畫贊就成了內在的心性清凈境界——即 《維摩詰經 ·佛國品》 所謂的“欲得凈土,當凈其心,隨其心凈,則佛土凈”——這便是大乘佛教的精義。
說實在話,這篇畫贊在文學上本來并不出色,序文是駢體,但只是按四六格式硬湊的駢儷文,眾多的佛典套語把它點綴得珠光寶氣,華艷而艱澀,偈贊是七言詩體,但寫得句續氣斷,似詩實文,最多是分了整齊行句的文。但是,能從世俗西方凈土崇拜的畫中引出文人信奉的大乘教義卻十分不容易,從中可以看到王維對佛理的精通與對佛典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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