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中元作》原文與賞析
李商隱
絳節飄飖宮國來,中元朝拜上清回。
羊權雖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臺。
曾省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為花開。
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鴆鳥媒?
陰歷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唐時道觀寺院在這天大作齋醮,作盂蘭盆會,延請僧尼誦經施舍,以解脫餓鬼之苦。唐代宗設內道場,除耗費巨資造盂蘭盆外,又設唐高祖以下七位皇帝神座,置幡節、龍傘、衣裳等物,排列儀仗,百官迎呼,出陳于寺觀,年年如此,成為習俗。每逢這一天,傾城出游,艷美的男男女女,充滿道路。故唐時中元節,既是宗教活動之日,又是一個給男女之間提供接觸機會的風流節日。
清人馮浩曾說這首詩“為入道公主作”。是否入道公主雖不一定,但寫女冠是無疑的。又,唐代宮女入道者很多。皇帝為了博得不好色的聲名,或為了節省開支,經常放出一些宮女,卻又不愿讓其自由婚嫁,便強迫他們入道。僅唐文宗開成二年,便出宮人480,送兩街寺觀安置,可見數量之大。這首詩雖詠女冠,而又跟宮廷頗有瓜葛,看來詠入道宮女可能性很大。“絳節飄飖宮國來”,“宮國”即指宮中。說皇帝派使臣手持絳節,前來召請入道宮人。“中元朝拜上清回”,宮人參加朝拜和宮內法事后,依舊返回道觀。開頭兩句點出女冠(入道宮人)中元節因回宮而一度得以離開道觀。下面所寫的風流艷事,可能即發生在這一過程中。“羊權雖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臺。”《真誥》記載,女仙萼綠華曾在晉升平二年十一月十日夜降羊權家,贈以金玉條脫(手鐲)各一枚。《世說新語》記載:東晉溫嶠曾以玉鏡臺一枚作定物娶從姑之女。據這兩個典故,次聯當是指趁中元節機會與入道宮女發生來往的男方,雖然得到了贈品,但由于女方的道士身份,終究不能像溫嶠那樣構成正式婚姻。“曾省驚眠聞而過,不知迷路為花開。”承上聯借金條脫點出的那件艷事,加以具體描寫。“曾省”、“不知”意義相對。聞雨過而驚眠,人處在清醒自覺的狀態,所以說“曾省”。“雨”既可能指自然界的雨,又雙關高唐云雨。“迷路為花開”,用東漢劉晨、阮肇典,據《幽明錄》載,劉阮兩人入天臺山采藥迷路,遇兩仙女邀至神仙洞府,過一段類似夫婦的生活。“不知迷路”,正寫其不自覺而迷的情狀。兩句以風流艷麗之筆,寫出由神迷,到好合,到驚眠的情景。末聯乃寫這回艷事之后,女方返回道觀,彼此阻隔之苦悶。“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鴆鳥媒?”典故主要出自屈原《離騷》:“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此處以有娀之佚女比女冠,說她所居住的地方,并不比海上仙山那樣遙遠,但由于不是由青雀傳遞消息,而是鴆鳥為媒,結果未能使雙方有進一步的聯系和結合。青雀是神話傳說中能充當使者的鳥。鴆從上引《離騷》的文句看,是不能很好地為人作合的鳥。但這里未必意在攻擊那位居中聯系的人。很可能主要取“告余以不好”的意思。是說女方與男方距離并不遠,但道觀內外,要想溝通信息,有所往來,卻不可能。這樣,結尾多少有點接近作者的《無題》:“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但不是倩青鳥殷勤探看,而是慨嘆雖無多路,卻難以溝通。
唐時道觀禁律雖說不嚴,但女冠跟外間男子私下往來,也并非易事,特別是安置有宮女京城內的道觀,防范無疑更多一些。故中元之后想要再有好合的機會就非常困難了。宮人幽閉在道觀中,境遇也著實可憐。作者在 《和韓錄事送宮人入道》詩中有句云:“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明確地表現了對這些宮女的同情。此詩雖寫他們中元期間的艷事,但也未必有諷刺意味。看作者把艷事寫得那樣一往情深,對雙方不能成為正式婚姻似覺有缺憾。對路雖近而難通,亦流露無可奈何的心情,大體上可以推知詩人是贊成有情人成為眷屬,而并非用宗教戒律去非難他們。
紀昀評此詩“措語特沉著”,龔自珍評此詩“妖冶”。實際上這兩方面在這首詩中都有所體現,并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為了把中元節寫得熱鬧風流,為了把艷事寫的艷,特別是表現好合過程那種柔情蜜意與心理狀態,自然寫得妖冶。但為了不致格調低下,輕浮猥褻,又特別需要以沉著出之,這在虛字的運用上表現得最為明顯。“雖得”“終虛”寫出忱惜之意。“曾省”“不知”寫出曾有那場好合,且不知而然,可見出于真正的鐘情。“未抵”“如何”寫出相隔未遠,奈其鴆鳥為媒何那種苦悶心情。這些地方抑揚頓挫,出語沉著,把艷冶的生活沿值得人們同情和肯定的方向提高了,因而能夠不顯纖佻,保持較高的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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