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交給人類，因此觸怒宙斯，被鎖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每天有一只餓鷹啄食他的肝臟，他的傷口不斷地愈合，又被鷹不斷地啄開。普羅米修斯寧受折磨而始終不屈，度過了漫長的痛苦歲月，直到有一天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射殺了鷹，他始獲解救。

【作品選錄】

天地造成，氣象萬新。

大海在咆哮。巨浪滾滾，氣勢磅礴地拍擊著兩旁海岸，激起了層層浪花。波濤間，魚兒游樂，自由自在，生活得無限甜蜜。

小鳥在空中飛翔，歡樂地鳴囀歌唱。

陸地上動物成群，生機盎然，到處呈現一派朝氣蓬勃的生動景象。

可是世界上缺乏一個供精神和靈魂借住的軀殼。他們應該是未來的大地主宰。

普羅米修斯應運而生，降落到大地上。普羅米修斯是古老的神的族第的后裔，是地球之母與烏拉諾斯的后代，可惜烏拉諾斯后來被宙斯廢黜。

普羅米修斯知道大地上孕育著天神的種子，因此就用河水調和黏土，按照天神，亦即世界的主宰模樣捏塑成一種形體。他為了讓這團泥塊具有生命，便借用了動物靈魂中善與惡的兩重性格，將它們鎖閉在泥團的胸內。從此世界上就有了人。

普羅米修斯在藍天下的繁華世界上有一位女友，名叫雅典娜，她是智慧女神。雅典娜十分贊賞提坦神伊阿珀托斯的兒子的杰作，于是便朝具備一半靈魂的泥團造物上吹了一口仙氣，讓泥團獲得了靈性。

世界上出現了第一批人。他們生殖繁衍，馬上發展成為一大群，布滿了東南西北。可是這批人卻在很長時間內不知道應該如何運用自己的四肢，不知道怎樣使用天賜的靈魂。他們有眼睛，卻什么也看不見；他們有耳朵，卻什么也聽不到。他們就像夢中幽靈，渾渾噩噩地只知道來回走動，卻不能夠使用和發揮造物的作用。另外，諸如采石、燒磚、從森林里砍伐木頭做成房梁，然后再用磚瓦、石塊、木梁建造房屋等等，他們對這樣高深的藝術是從來都不敢問津的。他們像螞蟻一樣，鉆在沒有陽光的土洞里，一切都毫無計劃，毫無方向。

普羅米修斯開始了他的勞動和創造。

他教會人們觀察天體運行，觀察日月升落，星辰閃爍；他發明了數字和文字藝術，又教會人們駕馭牲口，使他們懂得牲口是幫助自己勞動的伙伴，從而學會給駿馬套上韁繩，用它拉車或者作為坐騎。他還發明了船和帆，用于航行。他關心人類生活中的一切活動，教會人們如何生活。

從前，人們沒有醫藥知識不知道使用藥物防治疾病。他們不知道使用涂抹油膏來減輕病痛。由于缺醫少藥，許多人病魔纏身，最后，悲慘地死去。普羅米修斯教會他們調制藥劑，用來防治疾病。另外，他又教人們學占卜，給他們解釋預兆和夢境，解釋鳥的飛翔和祭祀供奉。他引導大家開采地下礦產，讓他們發現礦石，尋找鐵礦、白銀和黃金。他教會人們農藝耕種，讓他們生活得輕松舒適。

那時候的天空完全歸宙斯和他的兒子們掌管。宙斯廢黜了父親克洛諾斯，推翻了古老的神族世家。普羅米修斯正是出身于這個神的族第。

新任主宰的諸神開始注意剛剛形成的人類世界。諸神要求人類敬重他們，并答應用保護人類作為條件。后來，神和凡人在希臘的墨科涅聚會商議，一致確定了人類的權利和義務。普羅米修斯出席了會議。他作為維護人類的代表參與討論，希望諸神不要因為答應保護凡人從而提出過分苛刻的條件。作為提坦巨人伊阿珀托斯的兒子，普羅米修斯聰穎過人，決意愚弄一番眾神。他以自己造物的名義宰殺了一頭大公牛，讓天上的神自由選擇，看他們到底需要牛的哪些部分。普羅米修斯把祭祀的公牛分成碎塊，擺成兩堆： 其中一堆放著牛肉、內臟和牛的脂肪。他用公牛皮把這一堆覆蓋得嚴嚴實實，然后把牛胃擱在牛皮上；而另一堆內卻全部是骨頭，普羅米修斯把牛骨故意澆上煎熬過的牛油。置放牛骨的那一堆看上去又高大又飽滿，分外誘人。

宙斯是一位無所不曉的神之祖。他早已看穿了普羅米修斯的詭計，便說：“伊阿珀托斯的公子，尊敬的國王，仁慈的朋友，你把祭品分配得多么不公平啊！”

普羅米修斯正想欺騙他，于是便微微地笑了笑，說：“尊敬的宙斯，永恒的神之祖，你就按自己的心愿挑選一堆吧！”

宙斯很氣憤，故意伸出雙手，抓住澆過白色牛油的那一堆。等到看清這堆全是骨頭時，宙斯又裝作直到現在才發現受騙上當，生氣地說：“我看到了，伊阿珀托斯的兒子，你還沒有忘掉騙人的伎倆！”

宙斯決定為受到欺騙報復普羅米修斯。他拒絕向人類提供最后一件禮物，那就是為了維持生命而必須使用的火。可是伊阿珀托斯的兒子十分機靈，想出了巧妙的辦法。普羅米修斯取來一根粗壯的大茴香長莖，扛著它悄悄地走近奔馳而來的太陽火焰車。他把茴香莖稈置放在閃閃發光的火苗上，帶著余燼未熄的火花回到地球。不久，地面上架起了人類第一堆準備燃燒的木柴，熊熊的烈火直沖天空。宙斯看到人間熱氣騰騰烈火熊熊，十分生氣。他計上心來，立刻想出一個新的磨難用來懲罰人類，以便最后奪取他們的火種。

原來火神赫淮斯托斯因為有超人的工藝而聞名遐邇。他給宙斯趕制了一尊美貌少女的石像。而雅典娜也漸漸地對普羅米修斯嫉妒起來，于是給石像披上一件白色閃光的外衣，并在它的臉上蒙了一道面紗。雅典娜給石像戴上花環，還給它掛了一道金項鏈。赫淮斯托斯為取悅父親，又用各種動物造型裝點項鏈。給眾神服務的使者赫耳墨斯向嫵媚的造型傳授語言；執掌愛與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則賜給它種種迷人的魅力。

宙斯利用美的形象制造了一場惡毒的禍端。他把自己的造物稱作潘多拉，意思是具備各種人間禮物的女子，那是因為每一個神都給這位姑娘送上一件施禍于人類的禮物。宙斯把年輕的女子潘多拉帶到人間。他看到神和凡人在地面上散步休憩，十分自在。大家看到天上降落下一位漂亮女子，齊聲稱贊。潘多拉來到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厄庇墨透斯跟前，給他獻上宙斯贈送的禮物。厄庇墨透斯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普羅米修斯曾經警告過弟弟，決不能接受奧林匹斯山上宙斯的任何禮物，而必須迅速把禮物退回去。可是，厄庇墨透斯想不起這番忠告，高興地接納了美麗的姑娘。直到后來禍端連綿，他才意識到當時的輕率。因為迄今為止，人類社會的男男女女都遵循厄庇墨透斯的哥哥的教誨，遠避禍害，從來沒有繁重的勞動，也沒有折磨人的疾病。

姑娘雙手送上她的禮物。這是一只緊鎖的禮盒。她當著厄庇墨透斯的面拉開了盒蓋。厄庇墨透斯正想瞧個仔細，看看盒內是什么禮物時，只見盒內升騰起一股禍害人間的黑煙，黑煙猶如烏云迅速布滿了天空，其中有疾病、癲狂、災難、罪惡、嫉妒、奸淫、偷盜、貪婪等等。種種禍害閃電一般地充斥了人間。盒子底部藏著唯一的好禮物，那就是希望。潘多拉聽從神之父的建議，趁著希望還沒有來到盒口的時候，連忙把蓋子重新關上，從此把人們的希望永遠鎖閉在潘多拉的盒子內。

從此以后，地面、空中和海洋里失去了平靜，到處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災難。形形色色的疾病，侵害著人們的肌體。疾病無比猖獗卻又悄然無聲，那是因為宙斯不讓他們發出聲響，高燒猶如歇斯底里的狂犬病包圍了全球，死亡也加速了迅猛的步伐。

接著，宙斯又對普羅米修斯施加報復。他把這名倔強的敵人迅速交給火神赫淮斯托斯以及兩名仆人，克拉托斯和農亞，這是兩位執行強迫和暴力使命的仆人。他們一起動手，把普羅米修斯押送到中亞細亞斯庫提亞荒山野嶺，用永遠不能開啟的鐵鏈把普羅米修斯鎖在高加索山巖的峭壁上。赫淮斯托斯并不愿意執行父親的命令，把這位提坦神的兒子看作自己的親戚，認為他是曾祖烏拉諾斯的子孫，因此是門第相當的神的后裔。可是執行殘酷使命的仆人們卻粗魯地把他罵了一通，因為他說了許多同情普羅米修斯的話。

普羅米修斯被強行吊鎖在懸崖峭壁上，他直挺挺的，根本無法入睡，也不能讓疲憊的雙膝彎曲一下。“不管你發出多少嘆息和抱怨，這一切都是無濟于事的，”赫淮斯托斯對他說，“宙斯的意志是無情的。這批不久才登上奧林匹斯山的神都是十分狠毒的人。”

折磨這位俘虜的旨意已經天定，大家都認為對他的磨難應該永無止境，至少也必須經歷幾千年的歷史。普羅米修斯大聲地叫喚，希望喚起風兒、河流、山川、海洋、大地之母以及洞察一切的太陽的同情，讓它們見證自己的苦難。可是，他在思想上卻是不屈不撓的。“命運中注定了的事，”他說，“對那些意識到必須承受暴力的人來說，那就應該樂于去承受。”他絲毫沒有為宙斯的恐嚇所屈服。宙斯再三威逼，要他說出“一場新的婚姻將使宙斯面臨滅亡”的預言究竟來源何處，可是始終沒有得到回答。

宙斯不忘諾言，給捆綁著的普羅米修斯派去一只兇猛的鷹。鷹每天飛來啄食普羅米修斯的肝臟。肝區的傷口不斷地痊愈，又被鷹不斷地啄開。為此，普羅米修斯必須永遠忍受痛苦的煎熬。直到將來出來一個人，他心甘情愿地準備為普羅米修斯而獻身，才能最終結束對普羅米修斯的折磨。

拯救苦難的普羅米修斯的時辰終于來到了。普羅米修斯被緊緊地鎖在山巖上，度過了漫長的悲慘歲月。這一天，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在前往尋找夜神赫斯珀洛斯的四個女兒，即在尋訪赫斯珀里得斯的旅途中經過高山危巖。當看到一只鷹在啄食一個可憐人的肝臟時，大英雄連忙放下大棒和獅皮，取出了弓箭，把那只殘酷的鷹從苦難的人的肝臟旁邊一箭射落。接著，他解開了鎖在普羅米修斯身上的鐵鏈，帶他離開了山地。為了滿足宙斯的條件，赫拉克勒斯把半人半馬的肯陶洛斯家族的喀戎留在山邊當作替身。喀戎是一位不死的神，情愿放棄自己的永生，為解救普羅米修斯而甘愿犧牲。后來，為了徹底執行宙斯的判決，普羅米修斯必須戴一條鐵項圈，項圈上鑲嵌一粒高加索山上的石子。這樣，宙斯可以自豪地宣稱，他的敵人還一直鎖銬在高加索的山巖上。

(曹乃云　譯)

【賞析】

在古希臘神話中，與人類關系最為密切、對人類造福最多而又為了人類受了最大苦難的神祇，就是敢于抗拒宙斯的權威、不惜為人類犧牲自己一切的普羅米修斯了。

在古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與人類的關系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 他用黏土造出了人，雅典娜賦予人以靈魂；二、 他教會人類農藝耕種，幫助人類掌握生活的技能。三、 他盜取天火送給人類，使人類擺脫愚昧，成為萬物之靈。四、 他為人類所做的事情得罪了宙斯，因此受到了懲罰。他被鎖在高加索山上，每日被鷹啄食肝臟，但夜里肝臟復又長出，其痛苦無休無止，直到赫拉克勒斯到來之后才被拯救。普羅米修斯受到人類的愛戴，并被賦予了許多稱謂，如人類的老師、為人類之文明與自由而斗爭的勇士、人類的守護者等。如今，他常常被比作為了他人寧愿作出自我犧牲者。

首先，普羅米修斯的故事屬于宇宙神話或起源神話。此類神話主要是早期人類為解釋人類的起源、進化以及宇宙的形成而作的嘗試。在世界各民族中幾乎都有類似的神話，如古巴比倫馬爾杜克造就天地的神話、中國古代關于盤古開天辟地與女媧造人的神話等都屬于此類。普羅米修斯的神話包括了人類如何起源、如何開始使用工具、如何掌握語言以及如何學會使用火等與人類的起源、進化密切相關的基本神話元素。

其次，普羅米修斯神話還表現了神祇為幫助和救贖人類而做出犧牲的主題。關于宙斯對普羅米修斯進行報復的原因，除了普羅米修斯在代表人類出席確定人類權利和義務的會議時，希望諸神不要因為答應保護凡人而提出過分苛刻的條件，因此在向主神宙斯奉獻祭品時耍了花招愚弄宙斯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說法： 宙斯聽說先覺者普羅米修斯知曉他在人間的后代將要取代他，便要普羅米修斯說出這個秘密。普羅米修斯因對宙斯的暴虐不滿而拒不稟告，宙斯便決意對普羅米修斯進行報復。不管究竟是哪種原因導致了宙斯的懲罰，其最終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普羅米修斯為了人類的緣故而遭受酷刑，成為一位悲劇英雄。

從普羅米修斯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種甘為人類的福祉做出犧牲的高尚精神。他的形象與其他的神祇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作為眾神之神的宙斯，或是為維護自己的權威而大發淫威，或是為享樂而恣意妄為。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宙斯還常常將手伸向凡間的美麗女子。而赫拉、雅典娜和阿佛羅狄忒三位女神為了爭奪寫有“贈給最美的女神”的金蘋果，不惜興師動眾地找到帕里斯做評判并許以種種好處。由于帕里斯判定阿佛羅狄忒是最美的，他得以拐走了斯巴達國王之妻——美麗的海倫，劫走大批財富，導致了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通過與其他古希臘神祇的對比，更能看到普羅米修斯所體現出的高貴與無私。他犧牲一切的精神與所遭受的磨難，深深地打動了我們的心靈。

普羅米修斯為人類贏得了火種，使人類擺脫愚昧、步入文明。古往今來，他被視作自我犧牲的表率，偉大與尊嚴的象征。歐洲文藝作品中，普羅米修斯一直以敢于反抗、不畏犧牲的形象出現，以他為題材的文學名著有很多，如古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羅斯所作的悲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帶火的普羅米修斯》(現僅存第一部)以及英國詩人雪萊的詩劇《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英國詩人拜倫的詩作《普羅米修斯》等。

(魏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