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被遣散的普魯士軍官臺爾赫姆因沒有經濟來源，交不起房租，被狡猾、奸詐的旅館老板趕出了旅店。臺爾赫姆的未婚妻明娜千里迢迢來到普魯士尋他。臺爾赫姆沒錢又不愿用衛隊長維爾納的錢，只好拿手上的訂婚戒指來抵房租。旅館老板在炫耀戒指時正好被明娜和女仆佛蘭切茨卡看到，明娜因此得以與臺爾赫姆相見。然而好事多磨，臺爾赫姆覺得自己生活境況太窘困，不想拖累明娜，要與她解除婚約。聰明的明娜故意讓佛蘭切茨卡散布她失去財產的假消息，使得臺爾赫姆認為自己有保護失掉財產繼承權的明娜的責任。經過種種波折，臺爾赫姆和明娜終于喜結良緣。

【作品選錄】

第五幕

第一場

景： 客廳

馮·臺爾赫姆與維爾納各從兩邊上場。

馮·臺爾赫姆　哈，維爾納！我到處在找你。你躲到哪兒去了？

維爾納　我也找您呀，少校先生，找了個半天?！医o您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馮·臺爾赫姆　啊，現在我不要聽你的好消息；我要你的錢?？?，維爾納，先把你身邊所有的都給我，然后再盡量去搞一些來，越多越好。

維爾納　少校先生？——瞧，我發誓，剛才不是說過：“當他自己有錢可以出借的時候，倒反要問我來借錢了?！?/p>

馮·臺爾赫姆　你總不見得在找借口不借吧？

維爾納　為了我沒法責備他，他是右手把我錢拿去，左手又把錢還我。

馮·臺爾赫姆　別耽擱我的時間了，維爾納！——我是懷著好意，要還你錢的，可是什么時候還，怎么個還法？——那只有天知道了！

維爾納　照這么說，您還不知道王家金庫已經接到命令要把您的錢付還給您嗎？這個消息我剛從——

馮·臺爾赫姆　你在亂說些什么？你聽信人家騙你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假如這是真的話，那我就一定會第一個得到消息？——別嚕蘇，維爾納，錢！錢！

維爾納　那好吧，我很高興！這里有錢！——這是一百個金路易，這是一百個德克?！?把兩份全給他。)

馮·臺爾赫姆　維爾納，把這一百個金路易拿去給朱斯特。叫他馬上把我今天早晨押掉的戒指贖回來?！墒?，你到哪兒再去搞些錢來呢，維爾納？——我還需要很多呢。

維爾納　這您交給我辦好了?！莻€買我莊園的人就住在城里。雖然付款日期是在十四天以后，但是他錢已經準備好了，只要讓他扣個一分半分的利錢——

馮·臺爾赫姆　那么好吧，親愛的維爾納！——你明白，現在我只有找你幫忙嗎？——我也應該把事情全告訴你。你剛才在這兒看到的——那位小姐——是很不幸的——

維爾納　噢，真可憐！

馮·臺爾赫姆　但是明天她就要成為我的妻子——

維爾納　噢，真高興！

馮·臺爾赫姆　而后天呢，我就和她離開此地。我可以走；我要走。我寧愿拋棄這兒的一切！誰知道，也許別的地方有好運在等待著我呢。假如你愿意的話，維爾納，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再到軍隊里去服務。

維爾納　真的嗎？——可是，要到有戰爭的地方去啊，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還有別的地方嗎？——走吧，親愛的維爾納，這事我們以后再談。

維爾納　喔，我親愛的好少校！——后天？為什么不明天呢？——我會把一切都準備妥當的?！诓ㄋ?，少校先生，有一場精彩的戰爭；您的意見怎樣？

馮·臺爾赫姆　這我們要考慮考慮；現在走吧，維爾納！——

維爾納　萬歲！赫拉克留斯王子萬歲！(下)

第二場

馮·臺爾赫姆

馮·臺爾赫姆　我現在怎樣呢？——我的整個靈魂都充滿了新的活力。我自己的不幸把我弄得意志消沉，使我變得脾氣暴躁，目光短淺，做事戰戰兢兢，馬馬虎虎；她的不幸卻使我振作起來，現在我又看清楚我的周圍了，我覺得，我愿意，并且也有能力為她做任何事情——我還呆在這里干嗎？(打算向明娜的房間走去，剛巧碰到佛蘭切茨卡從里面出來)

第三場

佛蘭切茨卡、馮·臺爾赫姆

佛蘭切茨卡　真的是您啊？我剛才覺得，好像聽到了您說話的聲音。您有什么事，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我有什么事？——你的小姐現在做什么？——來！——

佛蘭切茨卡　她正想坐車出去。

馮·臺爾赫姆　一個人去嗎？不和我一起？到哪兒去？

佛蘭切茨卡　難道您忘了嗎，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你真糊涂嗎，佛蘭切茨卡？——剛才我觸怒了她，她生氣了。現在我要去求她原諒，她一定會原諒我的。

佛蘭切茨卡　什么？——在您把戒指拿回去以后，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哈！——那是我一時糊涂做出來的。——現在我才又想起這只戒指來?！野阉诺侥膬喝チ?？——(找尋戒指)在這兒。

佛蘭切茨卡　是這只戒指嗎？(當他把戒指重又放回袋中去時，她旁白)他要把這戒指仔細瞧瞧才好呢！

馮·臺爾赫姆　她用憤激的話強迫我把戒指拿回去——可是，我已經忘了她這些憤激的話。一顆充滿情愛的心是不計較言語的。——不過，她任何時候也不會拒絕把戒指再拿回去的。——我這兒不是還有著她那只嗎？

佛蘭切茨卡　她正等著您把戒指還給她呢。——她的戒指在哪兒呢，少校先生？拿出來讓我看看吧。

馮·臺爾赫姆　(窘迫不安)我——忘了戴在手指上了。——朱斯特——朱斯特馬上就會把它拿來。

佛蘭切茨卡　這兩只戒指大概很相像吧；讓我看看她那只；我很喜歡看這種玩意兒。

馮·臺爾赫姆　以后再給你看吧，佛蘭切茨卡?，F在來——

佛蘭切茨卡　(旁白)他竟想要堅持到底，不讓人家把他從錯誤中拉出來。

馮·臺爾赫姆　你說什么？錯誤？

佛蘭切茨卡　我說，假如您認為我的小姐仍舊配得上您，那您就錯了。她自己根本就沒有多少財產；只要她的保護人在這上面稍微為自己打算一下，她的財產可能就會全部完結。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舅父身上；可是這位殘忍的舅父——

馮·臺爾赫姆　別管她舅父！——難道我還不夠格補償她一切嗎？——

佛蘭切茨卡　您聽！她在打鈴叫我；我得進去。

馮·臺爾赫姆　我同你一起去。

佛蘭切茨卡　天呀，千萬做不得！她特意禁止我跟您說話。至少您得比我晚一些進去。——(進去)

第四場

馮·臺爾赫姆

馮·臺爾赫姆　(在佛蘭切茨卡后面叫她)替我通報一下，——替我說說好話，佛蘭切茨卡！我跟著就來！——我等會兒跟她說什么呢？——只要心里有話可說，我不用先做準備?！挥幸患虑?，可能需要仔細考慮一下： 那就是她這樣遲疑、躊躇地不肯在她不幸的時候投到我的懷抱；她這樣熱忱地向我夸耀那因我而喪失的幸福。要在她本人面前來消除對于我的名譽的懷疑，對于她自己的身價的懷疑，要在她本人面前——我自己是已經不懷疑了！——哈！她來了?！?/p>

第五場

明娜、佛蘭切茨卡、馮·臺爾赫姆

明娜　(走出來時，好像沒注意到少校似的。)馬車是不是在門口了，佛蘭切茨卡？——把我的扇子拿來！——

馮·臺爾赫姆　(向她走去)到哪兒去，我的小姐？

明娜　(假裝很冷淡的樣子)出去，少校先生?！也碌侥鸀槭裁从謩谏竦竭@兒來： 也是來還我戒指的?！芎?，少校先生；請您把它交給佛蘭切茨卡。——佛蘭切茨卡收下少校先生的戒指吧！——我不能耽擱時間了。(要走)

馮·臺爾赫姆　(攔住她)我的小姐！——哎，我聽見的是怎樣的事啊，我的小姐！我不值得您這樣愛我。

明娜　什么，佛蘭切茨卡？你已經對少校先生——

佛蘭切茨卡　全都說了。

馮·臺爾赫姆　別生我的氣，我的小姐。我不是騙子。在世人看來，您為我已經遭受了很大的損失，但是在我看來，您并沒有。在我看來，您從這個損失當中得到了不可估量的收獲。這個損失對您來說是太突然了；您怕它會給我一個不好的印象；您想暫時把這件事瞞著我。我不怪您這樣地不信任我。這完全是為了要得到我。您這種愿望值得我驕傲！您見到我自身也遭到了不幸，于是您不想使我憂上加憂。您不知道，對我說來，您的不幸要遠比我自己的重要得多。

明娜　這全都很好，少校先生！但是現在事情木已成舟。我已經解除了您的義務；您也拿回了您的戒指——

馮·臺爾赫姆　我是一點都不情愿的！——恰恰相反，現在我感到比以前任何時候更有義務?！俏业模髂?，永遠是我的。(從袋里拿出戒指)這兒，您第二次收下這只戒指吧，它是我忠實的保證?！?/p>

明娜　我再收下這只戒指？這只戒指？

馮·臺爾赫姆　是的，最親愛的明娜。是的！

明娜　您要我做什么？收下這只戒指？

馮·臺爾赫姆　這只戒指您第一次從我手里收下的時候，我們兩人的處境是相似的，并且都很幸?！，F在您不再幸福了，但我們彼此又是相似的。門當戶對永遠是愛情最牢靠的紐帶?！堅试S我，最親愛的明娜！——(抓住她的手想替她戴上戒指)

明娜　怎么？用暴力，少校先生？——不，世界上沒有任何暴力能逼迫我再收回這只戒指！——難道您以為我缺少一只戒指嗎？——噢，您不是看到(指指她自己的戒指)我這兒還有一只，它絕不比您那只差嗎？——

佛蘭切茨卡　他還沒有發覺出來呢！——

馮·臺爾赫姆　(放下她的手)這是什么？——我看得見馮·巴爾赫姆小姐，但聽不見她的聲音?！谘b模作樣，我的小姐?！堅徫医栌媚f過的話。

明娜　(恢復原來的語調)這句話得罪了您嗎，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這句話使我傷心。

明娜　(感動)我的本意倒不是這樣的，臺爾赫姆，——請您原諒我，臺爾赫姆。

馮·臺爾赫姆　哈，這種親切的語調告訴了我您又恢復原狀了，我的小姐；您還在愛我，明娜?！?/p>

佛蘭切茨卡　(破口而出)玩笑再開下去，就要過分了。——

明娜　(專橫地)佛蘭切茨卡，我請你別多管閑事！——

佛蘭切茨卡　(旁白，驚異地)還沒有開夠嗎？

明娜　是的，我的先生，我這樣假裝冷淡和傲慢完全是出于女人的虛榮心。去它的吧！您應該看到我和您是一樣的真誠?！疫€愛您，臺爾赫姆，我還愛您；可是盡管如此——

馮·臺爾赫姆　別再講下去了，親愛的明娜，別再講下去了！(重又抓住她的手，想替她戴上戒指)

明娜　(把手縮回去)盡管如此，——我卻更加堅決，不許這樣的事重演；絕對不許！您想到哪里去了，少校先生？——我認為您自己已經是夠不幸的了。——您必須留在這兒；您必須把名譽完完整整地——強奪回來。我在倉促之間找不到別的字眼?！獜妸Z，——哪怕您在那些誹謗者眼前被極度的貧困折磨而死！

馮·臺爾赫姆　當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說些什么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這樣說的。惱恨和壓抑著的怒氣像陰云似地籠罩著我整個的心靈；愛情本身雖然發射極其光輝燦爛的幸福光芒，但卻不能照亮我陰暗的心靈。但是愛情派出了她的女兒——憐憫，她和憂傷更為知己，因此驅散了我心靈上的陰影，重又給柔情的感觸打開了我心靈上每一條通道。因為我有比我自身更為珍貴的東西要保護，而且必須由我來保護，我那自衛的動力便覺醒過來了。我的小姐，“憐憫”這個字眼，請您聽了不要感到不高興。從我們兩人不幸這個無辜的原因出發，我們可以毫不自卑地聽聽這個字眼。我就是這個不幸的根源；由于我，明娜，您失去了親戚和朋友，財產與故國。您一定得通過我，并在我身上重新得到這一切，否則我將因毀了您這樣一個最可愛的女性而心中難受。別讓我想到將來自己要怨恨自己吧?！唬裁匆擦舨蛔∥以谶@兒。從這一刻起，我將不以別的，而只以輕視來對待我所受到的不平。難道這個國家就是世界嗎？難道太陽只在這兒升起來嗎？我哪兒不能去？哪一行職業人家會拒絕我？如果我迫不得已要到最遙遠的地方去尋找，您盡管鼓起勇氣跟我去吧，親愛的明娜；我們什么也不會缺少的。——我有一個朋友，他愿意幫助我?！?/p>

第六場

一個傳令兵、馮·臺爾赫姆、明娜、佛蘭切茨卡

佛蘭切茨卡　(看見了這個傳令兵)噓！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對傳令兵)您找誰？

傳令兵　我找馮·臺爾赫姆少校?！?，就是您本人。我的少校先生，我奉命把這封國王陛下的信(從公事包里拿出信)交給您。

馮·臺爾赫姆　給我？

傳令兵　按照這封信上的姓名——

明娜　佛蘭切茨卡，你聽到了沒有？——那個李考特騎士說的倒是實話！

傳令兵　(臺爾赫姆把信接過去的時候)請原諒我，少校先生；本來您昨天就應該收到這封信了，但是我沒辦法找到您。直到今天早晨操練的時候，我才從李考特少尉那兒打聽到您的住址。

佛蘭切茨卡　您聽到了沒有，尊貴的小姐？——這就是李考特騎士的部長?！澳莻€部長叫什么，在那邊，在那廣場上的？”——

馮·臺爾赫姆　我十分感激您費神。

傳令兵　這是我的職責，少校先生。(退場)

第七場

馮·臺爾赫姆、明娜、佛蘭切茨卡

馮·臺爾赫姆　啊，小姐，我這兒拿著的是什么？這封信里寫的是什么？

明娜　我沒有權利好奇到這種地步。

馮·臺爾赫姆　怎么？您還是要把我的命運和您的隔開來嗎？——但是我為什么還猶豫著不拆開信呢？——這封信不會使我比現在更不幸的；不，最親愛的明娜，這封信不會使我們更不幸的；——說不定會使我們更幸福呢！——請允許我，小姐！

他拆開信，在看，這時旅館老板偷偷從幕內上。

第八場

旅館老板，前場人物

旅館老板　(向佛蘭切茨卡)噓！我的好孩子！跟你說一句話！

佛蘭切茨卡　(走近旅館老板)老板先生？——說真的，我們自己還不知道信里寫些什么呢。

旅館老板　要知道信里寫些什么？——我是為那只戒指來的。尊貴的小姐一定要立刻把它還給我。朱斯特等在那兒，要贖回去呢。

明娜　(這時也走近旅館老板)您告訴朱斯特好啦，戒指已經贖回了；您并且告訴他是誰贖的；是我。

旅館老板　不過——

明娜　一切責任都由我來負；您去吧！

旅館老板退場。

第九場

馮·臺爾赫姆、明娜、佛蘭切茨卡

佛蘭切茨卡　尊貴的小姐，您現在可以和可憐的少校言歸于好了。

明娜　噢，看你這和事佬！好像這疙瘩就不會馬上自己解開似的。

馮·臺爾赫姆　(看完信之后，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哈！他在信里也沒有使我失望！——噢，我的小姐，多么公正呀！——多么仁慈呀！——這比我所期望的還要多！——比我應得的還要多！——我的幸福，我的名譽，全都恢復了！——我總不是在做夢吧？(又看信，好像要再證實一次)不，這不是我的愿望所產生出來的幻覺！您親自看吧，我的小姐，您親自看吧！

明娜　我不能這樣放肆無禮，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放肆無禮？這封信是給我的；是給您的臺爾赫姆的，明娜。信里面——有您舅父不能從您那兒拿走的東西。您一定要看看這封信；您看吧！

明娜　如果這會使您感到高興的話，少校先生——(拿信讀)

我親愛的馮·臺爾赫姆少校：

茲通知您，那件使我頗為關心您名譽的事情現已查明真相，結果對您頗為有利。我的弟弟對此事的詳情頗為了解，他的憑證強有力地證明了您是無罪的。我已命令王家金庫將那張支票發還給您，并付還您的墊款。同時我也命令撤銷軍需部對您的一切控告。請告訴我您的健康情況是否允許您重新擔任軍職。我不能免除像您這樣一個勇敢而善良的人的職務。我是您仁慈的國王某某。

馮·臺爾赫姆　吶，我的小姐，您說這封信怎么樣？

明娜　(折好信還給他)我？沒什么可說的。

馮·臺爾赫姆　沒什么可說？

明娜　要說的是： 您的國王是一個大人物，大概也是一個好人?！墒沁@與我有什么相干呢？他又不是我的國王。

馮·臺爾赫姆　其他您就沒有可說的嗎？關于我們自己也沒有可說的嗎？

明娜　您又要去為他服役了；這位少校先生會升為中校的，說不定還要升為上校呢。我衷心地祝賀您。

馮·臺爾赫姆　您難道就不能更好地了解我嗎？——不，因為幸福歸還給我的東西綽綽有余，能滿足一個有理智的人的愿望，因此這全要由我的明娜一個人來決定，除她以外，我是否還該屬于別人呢。我整個一生將僅僅為她一個人服務！為大人物服務是危險的，并且值不得去忍受由此所招來的辛苦、束縛和屈辱。明娜不是那種愛虛榮的女人，只愛丈夫的官銜和地位。她會為了我本人而愛我，而我為了她愿意把整個世界拋到九霄云外。我從軍是出于一種偏愛，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政治原則，而是出于一時的念頭，認為每一個正直的人，短時期嘗試一下這種職業，熟悉一切危險的事物和學會冷靜與堅定，是有好處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會把這種嘗試變成我固定的生活方式，把這個暫時的工作變成我終身的職業。可是如今沒有什么東西強迫我這樣做，如今我全部的奢望就是僅僅想成為一個安靜而知足的人。我將以這樣一個人同您，親愛的明娜，永不分離；我將以這樣一個人同您在一起，永不改變。——明天就讓這最神圣的姻緣把我們結合在一起；然后，我們將在整個廣闊的世界中尋找一個最安靜、最快樂、最幸福的地方，那兒要成為天堂就只缺一對快活的夫婦了。我們將住在那兒；——在那兒，每天——您怎么啦，明娜？

明娜不安地把身子轉來轉去，想掩飾她那深受感動的情緒。

明娜　(控制住自己)您太殘酷了，臺爾赫姆，您把我不得不放棄掉的幸福向我描繪得這樣動人。我的損失——

馮·臺爾赫姆　您的損失？——您說的損失是什么呢？凡是明娜所能損失的都不是明娜本身。您仍舊是天下最甜蜜、最可愛、最嫵媚、最好的人；充滿善良和義氣，充滿純潔和歡樂！——有時您耍點小脾氣，有時您有點固執——這更好！這更好！不然明娜將成為一個天使，我只能懷著敬畏的心來尊敬她，而不敢愛她了。(拿起她的手想吻)

明娜　(縮回她的手)不要這樣，我的先生！——怎么一下改變得這樣？——難道這個會奉承而又熱情的愛人就是冷酷的臺爾赫姆嗎？——難道只有他那重返的好運才能使他這樣熱情奔放嗎？——他允許我，在他熱情突然激蕩的片刻，為我們兩人仔細考慮一番?！斔约哼€能考慮的時候，我聽到他這樣說過： 一種愛情毫不躊躇地使它的對象遭受輕視，這樣的愛情是不足取的?！獙?；不過我也一心要像他那樣，得到一種同樣純潔而高尚的愛情?！F在，當榮譽在召喚他，當一個偉大的君王在爭取他的時候，我能允許他同我沉浸在熱戀的夢幻中嗎？能讓一個有聲譽的戰士蛻變成一個輕薄的情人嗎？——不能，少校先生，您去追隨您那更好的命運的召喚吧——

馮·臺爾赫姆　那好吧！假如您覺得這廣闊的世界更美麗的話，明娜，——好吧！那么就讓我們留在這廣闊的世界上吧！——這廣闊的世界是多么狹小，多么貧困呀！——您只認識到它表面的浮華?！贿^，明娜，您一定會——好吧！話就說到這兒！您的優點是不會缺人贊美的，而我的幸福也不會無人羨慕的。

明娜　不，臺爾赫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示您回到廣闊的世界上去，走上光榮的途程，我并不想跟隨你去！——在那兒，臺爾赫姆需要一個無可厚非的妻子！一個私奔出來硬想委身于他的薩克遜小姐——

馮·臺爾赫姆　(暴躁而激怒地看了看周圍)誰敢說這種話？——啊，明娜，當我想到說這話的不是您而是別人的時候，我害怕起我自己來了。我對他會感到極大的憤怒。

明娜　您瞧！我所憂慮的正是這一點。您不能容忍別人對我最輕微的嘲笑，而您卻得天天領受著最大的痛苦?！傊?，臺爾赫姆，您聽著吧，凡是我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改變的——

馮·臺爾赫姆　在您講這話之前，小姐，——我求求您，明娜！——在您判定我的生死之前，您再考慮一下吧！——

明娜　用不著再考慮了！——我既然真的把那只您以前用來對我山盟海誓的戒指還給了您，您既然真的拿回了那只戒指，那么不幸的明娜也真的永遠不會成為幸福的臺爾赫姆的妻子了！

馮·臺爾赫姆　您就這樣判決了我死刑嗎，小姐？

明娜　門當戶對是愛情唯一牢靠的紐帶。——幸福的明娜只希望為了幸福的臺爾赫姆而生活。即使明娜遭到了不幸，她也會終于被說服，親自來分擔她朋友的不幸，不論這不幸是增加了，或是減少了?！欢吹贸?，在這封重又破壞了我們之間一切相等情況的信來到之前，我只不過外表上假裝拒絕您罷了。

馮·臺爾赫姆　這是真的嗎，我的小姐？——謝謝您，明娜，您還沒有判決我死刑?！豢弦恍业呐_爾赫姆？可以得到他的。(冷淡地)我正覺得，現在來接受這個遲到的公平處理是不高尚的；我最好是根本不討回被這樣可恥的懷疑所剝奪的東西?！獙Φ模铱梢援斪鰶]有收到這封信。這就是我對這封信的全部答復和行動！(欲撕信)

明娜　(抓住他的手)您要干什么，臺爾赫姆？

馮·臺爾赫姆　要占有您。

明娜　您住手！

馮·臺爾赫姆　小姐，要不是您很快就改變了您的意見，這封信一定早給撕掉了?！敲醋屛覀冊倏纯?，您還有什么反對我的地方！

明娜　怎么？這樣一副腔調？那么我應該，我必須在我自己的心目中變得可卑嗎？絕對不！一個女人把自己的全部幸福依靠在一個男人盲目的柔情上而不以為恥，這樣的女人是個下賤坯！

馮·臺爾赫姆　不對，根本不對！

明娜　您竟敢叱責由我嘴里說出來的您自己講過的話？

馮·臺爾赫姆　詭辯家！那么每一樁不適合于強者的行為都會敗壞你們弱者的名譽嗎？那么叫男人去做每一樁適合于女人的事情嗎？到底大自然是指定男人來支持女人，還是女人來支持男人呢？

明娜　您放心吧，臺爾赫姆！——如果我必須謝絕您的保護，我也不會完全沒有保護的。我仍舊能夠得到所需要的足夠的保護。我已經派人向我們公使通報過了。他今天還要召見我。希望他會照顧我。時間過得真快。請您原諒我，少校先生——

馮·臺爾赫姆　我要陪您去，尊貴的小姐?！?/p>

明娜　不用了，少校先生；您讓我——

馮·臺爾赫姆　還不如叫您的影子離開您吧！我的小姐，您愿意到哪兒，您愿意找誰，盡管去吧。我要到處告訴熟人和生人，天天當您面講上一百遍，您和我結下了怎樣的姻緣，出于怎樣殘酷的固執，您又想來拆散這段姻緣——

(商章孫等譯)

【賞析】

《明娜·馮·巴爾赫姆》又名《軍人?！?，是萊辛的三大名劇(另兩部是《愛美麗雅·迦洛蒂》和《智者納旦》)之一，寫于1767年，講的是七年戰爭(1756—1763)結束，普魯士國王腓德烈二世在締結胡貝爾圖斯堡和約之后，遣散了一大批和平時期不再需要的軍隊。許多非貴族階級出身的軍官被遣散后，生活沒有著落，不得不流落他鄉，四處漂泊，這成了當時普魯士王國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萊辛的劇本反映的就是這個社會現實。

萊辛提倡寫市民悲劇，認為市民階層的普通人也可以有不平凡的命運，更能引起人們的同情。臺爾赫姆只是一個出身市民階層的普魯士軍官，因在薩克森的義舉而贏得了貴族小姐明娜的愛。他們之間的愛情和普通人一樣，經歷了悲歡離合。萊辛十分推崇莎士比亞，他認為莎士比亞的劇作體現了資產階級的情感和愿望，忠實地再現了豐富多彩的生活。劇中發生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可能發生。像唯利是圖的旅館老板，看到在此住了一年多的臺爾赫姆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來了，就趁機把他趕出旅館。在偷偷地查看到臺爾赫姆還有五百金幣時又趕快轉變了面孔。

萊辛在刻畫人物時，注重人物的性格要合乎自然，合乎“內在可能性”，也就是說要有邏輯性和真實性。他反對“三一律”，說它們妨礙了“模仿自然”的原則。在本劇中，萊辛成功地塑造了一些人物形象，包括臺爾赫姆、明娜、維爾納、佛蘭切茨卡。

臺爾赫姆是一個十分有理性、正直、善良的理想人物。劇中有一個場景反映了臺爾赫姆的高尚品德。一位穿喪服的夫人來找臺爾赫姆，為她的丈夫還債，然而臺爾赫姆看到她非常貧困，于是就善意地欺騙她，說她丈夫根本沒有欠錢，隨后就把借據毀掉了。從這件小事可看出臺爾赫姆的善良和為他人著想的好品德。當臺爾赫姆處于失意——遭到誣蔑和解職時，他不愿讓明娜跟著自己受委屈，覺得自己不能給明娜帶來幸福，于是拒絕了她，“假如我的名譽沒有得到完全的恢復，那么，我的小姐，我不能成為您的；因為在世人的眼里，我不配做您的丈夫”。但當他一聽到明娜因他而失去了繼承權的不幸消息后，毅然地改變主意，決心擔當起保護明娜的責任：“由于我，明娜，您失去了親戚和朋友，財產與故國。您一定得通過我，并在我身上重新得到這一切，否則我將因毀了您這樣一個最可愛的女性而心中難受?！泵髂鹊牟恍壹て鹆怂暮狼閴阎荆骸半y道這個國家就是世界嗎？難道太陽只在這兒升起來嗎？我哪兒不能去？哪一行職業人家會拒絕我？如果我迫不得已要到最遙遠的地方去尋找，您盡管鼓起勇氣跟我去吧，親愛的明娜；我們什么也不會缺少的。”在軍隊中服務了幾年，臺爾赫姆逐漸認清了統治者的無情無義。雖然最后普魯士國王給他恢復了名譽，他還是發出了無奈的感慨：“為大人物服務是危險的，并且值不得去忍受由此所招來的辛苦、束縛和屈辱?！迸_爾赫姆寧可不要恢復軍職，也愿意和明娜一起到廣闊的世界里去逍遙自在地生活。

女主人公明娜勇敢、純樸和機智的個性在萊辛的筆下栩栩如生。她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做出的大膽行動不禁讓我們深為佩服： 為結識臺爾赫姆未經邀請參加了宴會；千里迢迢從薩克森來普魯士尋夫等等。臺爾赫姆只是一個普通的市民階層出身的軍官，而明娜卻是一個富裕的貴族小姐，從講究門當戶對的婚姻觀來看，明娜是自降身價，可她仍然心甘情愿地跟著臺爾赫姆。當臺爾赫姆因自己名譽受損和被解職而提出要解除婚約時，聰明的她略施巧計就讓臺爾赫姆改變了主意。

(吳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