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默溫·日出時尋蘑菇》經(jīng)典詩文賞析

白晝尚未來臨

我在好幾百年的枯栗樹葉上走著

那兒沒有憂傷

雖然黃鶯

從另一個世界趕來提醒我

說我并沒有沉睡



黑夜里細雨紛紛

金色的蘑菇從自己的睡夢里冒出來

使我驚醒

于是我上山去尋找它們

我似乎曾經(jīng)到過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

認出了它們的聚集處依稀記起了

另一個世界



現(xiàn)在我正是在這地方徘徊

尋覓我自己

(羅雅倫 譯)

“我是誰?”“我在哪里?”這兩個問題象幽靈一樣死死縈繞在人類的心里。對自我的求索， 對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的探尋，一直為人類圣哲菁華引為己任。一代又一代， 人類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心力。默溫在這首詩里，表達了自己苦苦探索自我的決心。

在默溫的詩歌里有兩個很常用的意象：黑夜代表死亡，黎明代表新生。把握住這兩個意象，這首《日出時尋蘑菇》的意味就十分明朗了。詩中的“白晝尚未來臨”之時和“黑夜”，都是指死亡的冥冥黑暗;而在“日出時”尋找“金色的蘑菇”，顯然是對絢麗的生活的向往。

詩中的“我”，是一個已經(jīng)告別了人世，進入了極樂世界的魂靈。在漫漫黑夜里，魂靈在超越了時空的地方無憂無慮地飄蕩。突然，從“另一個世界”飛來一只“黃鶯”，她的聲聲呼喚帶來了“另一個世界”的氣息。在紛紛揚揚的細雨中，在泥土里沉睡的“蘑菇”從甜夢中醒來，爭先恐后地鉆出地面，撐開了它們“金色的”小傘。這里，詩人采用對比的手法，鮮明地襯托出了死亡與生命之間的強烈反差：一方是漆黑的夜晚、厚積的枯葉與凄冷的霪雨;另一方是靈巧的黃鶯，甜美的鶯歌和金色的蘑菇。在充滿活力的生命面前，魂靈從混沌朦朧的狀態(tài)中驚醒，開始去追尋生命的足跡。在蘑菇生長的地方，魂靈終于記起了那個久違的生命的世界，重新認識到了生命的意義。

生活與死亡，一直是詩人們最愛吟詠的主題之一。長期以來， 人們總是用低沉的調(diào)子悲嘆生活的艱辛，歡呼死神給飽嘗苦難的人兒帶來解脫，使他們進入無憂無慮的極樂世界。默溫在這兒卻反其調(diào)而吟之：盡管死神把人領出了生活的苦海，進入了無憂無慮的永恒，但魂靈并不安于這種永恒，并不安于受死神統(tǒng)治的茫茫黑夜，它盼望黎明，盼望日出，渴望重新獲得充滿活力的生命，渴望返回那盡管有艱辛和苦難卻能實實在在地證明自己的存在的人生。

默溫為什么苦苦地期望人能在死后重返人世呢?是因為他對現(xiàn)實生活無限依戀嗎?不!詩人所希冀的不僅僅是活生生的生活，而是生活的意義，是要在現(xiàn)實生活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作為一名杰出的新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默溫很擅長描寫深藏在潛意識里的“深層意象”。因此，讀者也必須深入到詩人的深層意象中去，在更深的層次上來理解意象的內(nèi)含，以便發(fā)掘出詩人真正希望表達的思想。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常常感到與社會格格不入，常常痛心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社會所異化，成了“非人”，強烈的失落感使許多人灰心頹廢，精神空虛。這首詩里的在凄風苦雨的“黑夜”中游蕩的“我”， 正是在精神上失落了的現(xiàn)代人的寫照。詩人卻不甘心被生活所拋棄，而是頑強地向生活復歸，努力使失落的精神重返現(xiàn)實社會，在人生的拼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詩的最后兩行“現(xiàn)在我正是在這地方徘徊/尋覓我自己”充分表達了詩人直面苦難人生的勇氣和追求自我的不屈不撓的決心。勇敢地生活吧，在生活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和價值，這才是默溫希望通過這首詩傳達給讀者的觀點，它也同時揭示了詩人自己在最高層次上的精神追求。正是這一點使這首詩達到了崇高的哲學境界。

(羅雅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