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兩漢文學的內容·先秦兩漢文學思想·兩漢文學思想·對辭賦及辭賦作家的評論
漢代經濟的繁榮、國力的強盛、疆域的擴展,帶來了南北、中外文化的融合,整個時代充滿一種豪邁的情懷,侈麗宏衍、鋪陳揚厲的漢大賦的出現,正體現了時人的審美追求。一方面,受楚國宮廷賦作及楚辭的影響,作家們意識到語言自身抒情言志以外的另一種品性和風范。語言的鋪排描述中所呈現的空前的張力和光華成為其創作的興奮點。他們殫精竭慮,苦心孤詣,“必推類而言,極麗糜之辭,閎侈鉅衍,竟于使人不能加也”(《漢書·揚雄傳》)。這種形式上的錯彩鏤金之美以及內容上的大、全、盡要求,體現了賦家“包括宇宙、總攬人物”的氣魄和能力。另一方面,出于對儒家正統詩教的認同,“賦者,古詩之流也”(班固《兩都賦序》),以及苦于擺脫被帝王“以俳優蓄之”的尷尬境地,賦家力求在大賦中發揮文人針砭勸諷的作用,于是漢大賦呈現出“勸百諷一”、“曲終奏雅”的病態美,產生欲諷反勸的實際效果也就不足為奇了。“愛美”與“尚用”的膠著使文人感到極為困惑,揚雄早年和晚年對漢賦的評價所呈現的變化過程頗富代表性。他在 《答劉歆書》中說自己早年“心好沉博絕麗之文”,喜作辭賦,且肯定其諷諫意義。然而,“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云之志。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又頗似俳優淳于髡、優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賢人君子詩賦之正也。于是輟不復為”(《漢書·揚雄傳》)。因此,晚年揚雄以為賦是“童子雕蟲篆刻”,理應“壯夫不為也”。總結辭賦創作,他認為“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法言·吾子》),批評辭賦片面追求形式而忽視內容的靡麗之風。
兩漢文壇有一場令人頗為關注的對于屈原及其作品的論爭。這次論爭時間頗長,見解不一,爭論激烈,“由前期的高度贊揚到中期的批評否定,正是文學思想發展由以道家為主轉向以儒家為主的重要標志”①。最早對屈原及其作品做出評價的是賈誼。在《吊屈原賦》中,他對屈原深表同情,認為屈原不為社會所容是因為節操高尚,才能超凡,這一看法很明顯是在強烈的傾訴中暗含自我傷悼。然而賈誼認為屈原的悲劇在于他未能“自引而遠去”,在賈誼看來,“遠濁世而自藏”才合乎圣人之神德,這是很明顯的道家人生態度。賈誼之后有淮南王劉安。劉安曾召集門客編成《淮南子》一書,此書思想頗雜,兼容儒、墨、道、法,但主導傾向仍屬道家。其文學思想有對老莊的繼承和發展,同時又含儒家思想成分,反映了漢初儒道合流的特點。據班固《離騷序》云:“淮南王安敘離騷傳,以《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肯定其“怨刺”的精神以及寄托遙深的比興手法對《詩經》的繼承,同時他贊揚屈原“蟬蛻濁穢之中,浮游塵埃之外”,“與日月爭光可也”,顯示出他本人超然自潔的道家觀念。
西漢末年的揚雄是漢代著名的大儒,其文學思想的核心是原道、征圣、宗經。強調文學創作須合乎儒家之道,以圣人和六經為楷模,這正是漢代獨尊儒術思想欲將文學完全納入其禮教軌道的典型表白。建立在這樣的思想基礎上,揚雄雖同情屈原的遭遇,總體上肯定其作品,但認為其作品“過以浮”、“蹈云天”(《法言·吾子》),批評其文詞華麗以及上天人地的浪漫主義描寫有異乎經典的傾向。同時從儒家君臣之道的觀念出發,認為“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漢書·揚雄傳》),對其以死殉國心存非議,認為自恃才高、以死抗議是跨越臣道的表現。
東漢初年的班固繼承并發展揚雄的思想,肯定屈作“弘博麗雅”,認可其藝術形式的美,但對其憤恨沉江和作品的張揚怨刺深致貶抑,認為他“露才揚己”,“非明智之器”,“責數懷王,怨惡椒蘭”(《離騷序》),不合臣道。認為其作品中的神話傳說題材“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同樣的態度也表現在班固對司馬遷及其《史記》的批評上,這都表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班固是東漢儒學神學化過程中的核心人物,他曾主持編纂《白虎通義》,正式確立了儒學的神學化地位,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其奉旨修《漢書》也是嚴格貫徹儒學的思想原則。但班固結合文學創作發展實際進行文學理論的探討,特別是對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創作實質的揭示,進一步深化了人們對文學的理解和認識。
東漢王逸對屈原及其作品的態度,表現出文學批評經學化的傾向,頗具代表意義。他發揮儒家“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另一面,認為忠君就應當直諫,甚至不惜“危言以存國,殺身以成仁”(《楚辭章句敘》),與班固對忠君的理解不大一樣。至于對屈原作品中的神話傳說,王逸認為這不違背儒家經義。然而為肯定屈原作品的價值,王逸將《離騷》中的題材用語同儒家經典一一對照,互相比附,這種做法卻牽強附會,滯礙難通。從這一點看,王逸似乎比班固在經學的泥潭中陷得更深。
注釋
① 張少康、劉三富《中國文學批評發展史》(上卷)第1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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