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相生《鑿空道出》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徐凝《瀑布》詩云：“千古猶疑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被蛑^樂天有賽不得之語，獨未見李白詩耳。李白《望廬山瀑布》詩云：“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惫蕱|坡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以余觀之，銀河一派，猶涉比類，未若白前篇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辫徔盏莱?，為可喜也。(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三)

【詩例】

望廬山瀑布二首 (其一)

李白

西登香爐峰，南見瀑布水。

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里。

歘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

初驚河漢落，半灑云天里。

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

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

空中亂潈射，左右洗青壁。

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

而我樂名山，對之心益閑

無論漱瓊液，還得洗塵顏。

且諧宿所好，永愿辭人間。

【解析】

按《唐摭言》載白居易在江東，張祜、徐凝都去投奔他。張祜自舉詩句：“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狈Q為佳作。徐凝自舉“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句，以為勝祜，一座盡傾(傾倒)。蘇軾認為徐凝詩并不好，白居易“賽不得”之語，也是偽造的。于是寫詩云： “天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詩話總龜》)

到南宋葛立方才認為李白這首絕句：“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边€沒有跳出類比的窠臼。而另一首古風《望廬山瀑布》中有句：“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鑿空道出，才是最可喜的。鑿空道出雖不指全篇，但李白詩這一藝術特點，卻是極富于浪漫主義色彩的。

這首古風《望廬山瀑布》很富于夸張手法，宋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認為詩寫的磊落清壯，遠遠高于徐凝詩。詩一開端就寫它“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里。”氣勢很宏壯。繼云：“歘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初驚銀河落，半灑云天里。”這里從各個角度作比喻，但有作者的感情在內，就不純屬于比類。徐凝比瀑布為“千古長如白練飛”，白練本不是飛的事物，因此遠不及謝脁的“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第三段“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工?！毕旅嫱蝗混`感不知從何而來地寫道：“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睆娜f里外來的海風、在長江上空的江月都是從他奇特的想象力中迸出的。這就是鑿空道出!這種藝術技巧，也見于李白的其他詩篇中。像他的《關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連天山和東海為一片，想象長風從幾萬里外吹來?！栋桌傓o》：“寒云夜卷霜?？?，胡風吹天飄塞鴻。”寫寒云卷海，胡風飄空?！督疣l送韋八之西京》：“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睂懶哪钕剃?，都是破空而來，找不到構思的蹊徑。這種藝術特點是很少人能企反的。正像黑格爾所說的：“也有一種抒情的飛躍，從一個觀念不經過中介就跳到相隔很遠的另一觀念上去。這時詩人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違反清醒就班的知解力，趁著沉醉狀態的靈感在高空飛轉，仿佛被一種力量控制住，不由自主地被它的一卷熱風卷著走?！睂懫俨季薮蟮暮ｏL吹不斷，長江上的皓月月光灑在瀑布上連成一片空白，寫得既有氣勢又高潔。

第四章“空中亂潈射，左右洗青壁，飛珠散輕霞，流沫拂穹石?！睂懫俨驾p的飛珠閃著霞光，觸大石的流沫從石上掠過，則是可見的美。最后六句寫自己樂游山，對瀑布內心更加閑靜，尊崇瀑水的作用，貶抑自己的受人間塵染，說“無論漱瓊液，且得洗塵顏?！焙诟駹栒f：“東方詩中的主體意識完全沉浸在內容的外在個別對象里，所表現的就是這種不可分割的內外統一的情況和情境?！庇终f：“在面對著它所認為自然和人類生活中具有力量和實體性的那個對立面之中，否定了自己。”這些話也正符合李白這首詩中所表現的情境。

劉熙載《藝概》中也說李白詩“鑿空而道，歸趣難求?！焙诟駹栒f：“其中內容本身并不一定要有重大意義，賦與他用來作詩的內容對象以高貴和尊嚴或是至少一種較高的旨趣?！边@正當是李白詩鑿空而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