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類·詞中白描的宋詞藝術(shù)技巧|風(fēng)格|特點(diǎn)|特征

【依據(jù)】詞中白描高手無過石孝友。《卜算子》 ……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至 《惜奴嬌》 仍然一種筆意，然卻開曲兒一門矣。(李調(diào)元 《雨村詞話》 卷二)

【詞例】

卜 算 子

石孝友

見也如何暮。別也如何遽。別也應(yīng)難見也難，后會(huì)難憑據(jù)。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應(yīng)難去也難，此際難分付。

【解析】 傷離怨別是詞中常見的題材。這本是一個(gè)抒情的題材，但在寫這類題材的作品中往往離不開對景物的描繪，不是由景入情，就是以景托情，或是融情于景，正如王國維 《人間詞話刪稿》 所說：“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之 ‘甘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顧敻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歐陽修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許多煩惱，只為當(dāng)時(shí)，一餉留情’。此等詞，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這里，王國維其實(shí)只是摘取了牛嶠 《菩薩蠻》、顧敻 《訴衷情》、歐陽修 《蝶戀花》、周邦彥 《慶宮春》 中的兩三句話，如果通觀這四首詞，并非全篇 “專作情語”，還是有景語映托的。其通篇無一景語、純作情語的例子，則應(yīng)推上面所舉引的石孝友 《卜算子》 詞，而在石孝友的 《金谷遺音》 中還有幾首類似的作品，所以李調(diào)元在《雨村詞話》 中稱之為 “白描高手”。

可與石孝友這首 《卜算子》 比美的白描之作，在其他人的詞中也可以舉出一些，例如韋莊的兩首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shí)。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shí)。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郤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這也可以說是 “詞中白描”的例子。其共同特點(diǎn)是只敘說情事，而不借助于外界景物的映托。但韋詞第一首的 “忍淚”兩句、第二首的 “依舊”兩句還有人物容態(tài)的描寫，而石孝友的 《卜算子》 詞則不僅沒有景物的映托，也沒有人物的刻畫，作為 “白描”的例子就更典型。

為了從對面照見這類白描之作的與眾不同之處，這里不妨列舉一些不用白描手法而以情景相生、相融見長的詞作以資對照。如： 晏殊的一首寫離恨的 《蝶戀花》 以“檻菊愁煙蘭泣露; 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起調(diào)，辛棄疾的一首寫別情的 《賀新郎》 以“綠樹聽鵜鴂; 更那堪、 鷓鴣聲住， 杜鵑聲切; 啼到春歸無尋去， 苦恨芳菲都歇”開端， 都是以景起興，由景入情。又如： 李煜 《清平樂》“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yuǎn)還生”，歐陽修《踏莎行》“離恨漸遠(yuǎn)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秦觀 《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周邦彥 《玉樓春》 “桃溪不作從容住，秋藕絕來無續(xù)處”，則是即物取喻，以景喻情。至于以景映情或融情于景的例子，在詞中更是俯拾即是。如： 牛希濟(jì)《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澹稀星小; 殘?jiān)履樳吤鳎瑒e淚臨清曉”，柳永《雨霖鈴》 多情自古傷離別; 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保?a href="http://m.tenkaichikennel.net/shiji/zhoubangyan/"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周邦彥 《蝶戀花》 “執(zhí)手霜風(fēng)吹鬢影; 去意徊徨，別語愁難聽; 樓上闌干橫斗柄，露寒人遠(yuǎn)雞相應(yīng)”，吳文英《惜黃花慢》“送客吳皋;正試霜夜冷，楓落長橋”，都是以凄清的景色來襯映別恨; 李存勖 《憶仙姿》 “長記欲別時(shí)，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 殘?jiān)侣浠熤亍保瑥埾?《一叢花令》“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晏幾道《清平樂》“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吳文英 《風(fēng)入松》 “樓前綠暗分?jǐn)y路，一絲柳、一寸柔情”，則都是把離情融入景物之中。對照這些借助外界景物以表達(dá)內(nèi)心情感的例子，再回過來看石孝友的《卜算子》，就更可以看到其白描的特點(diǎn)了。而正因?yàn)樗北硇穆暎安蝗≈T鄰”(司空圖《詩品》 中語)，自有其難能可貴的一面，如劉永濟(jì)在 《詞論》 卷下 《作法·賦情》 中所指出：“純作情語，比托情景中為難工。”這也就是王國維所說“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的緣故。

《雨村詞話》 并以 “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贊美這首 《卜算子》詞。此八字為司空圖 《詩品·含蓄》 中語，本意謂： 寫詩應(yīng)避免語露意盡，無復(fù)余味，貴在語意含蓄，言外得風(fēng)流之致。這首《卜算子》詞雖然寫得聲口婉轉(zhuǎn)，但并不以含蓄見長;如果從《詩品》 的本意理解，引此八字作為這首詞的評語，并不十分切當(dāng)。這里，《詞話》 當(dāng)是只借此八字稱贊其詞中無一字寫到外界景色和人物形態(tài)，而道盡了纏綿委婉的離別之情。

《詞話》還提到了石孝友的 《惜奴嬌》 詞。詞共兩首，如下：

我已多情，更撞著、多情底你。把一心、十分向你。盡 (原校：“盡”字上下少一字) 他們，劣心腸、偏有你。共你。風(fēng)了人、只為個(gè)你。宿世冤家，百忙里、方知你。沒前程、阿誰似你。壞卻才名，到如今、都因你。是你。我也沒、星兒恨你。

合下相逢，算鬼病、須沾惹。閑深里、做場話霸。負(fù)我看承，枉駞我、許多時(shí)價(jià)。冤家。你教我、如何割舍。苦苦孜孜，獨(dú)自個(gè)、空嗟呀。使心腸、捉他不下。你試思量，亮從前、說風(fēng)話。冤家。休直待、教人咒罵。這也是純作情語的白描詞。但白描之作忌過于淺露庸俗; 這兩首詞正犯此忌，殊不足以與《卜算子》 詞抗衡，致有“開曲兒一門”之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