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祁彪佳
園以藏山,所貴者反在于水。自泛舟及園,以為水之事盡,迨循廊而西,曲沼澄泓,繞出青林之下。主與客似從琉璃國而來,須眉若浣,衣袖皆濕,因憶杜老殘夜水明句。以廊代樓,未識少陵首肯否?
——《祁彪佳集》
此為明末祁彪佳《寓山注》之第一則。寓山為祁氏私家園林,據《寓山注》文前小引,園始建于乙亥(1635)仲冬,經丙子(1636),直至丁丑(1637)夏,歷時近一年半左右。祁彪佳自己說:“予家旁小山,若有夙緣者,其名若寓。”可見山不大,園亦非闊,名以寓者,大凡取“寓意則靈”之義也。
祁彪佳在明末不但是一位堅持氣節,以身殉國的知識分子,而且是一位關心人民疾苦、體恤貧弱的官吏。他于乙亥冬南歸構園時,常常是自行設計并親自動手,所謂“極慮窮思,形諸夢寐”,“朝而出,暮而歸,偶有家冗,皆于燭下了之。枕上望晨光乍吐,即呼奚奴駕舟,三里之遙,恨不促之于跬步。祁寒盛暑,體栗汗浹,不以為苦”。正因為如此,他對園中一丘一石,一草一木,乃至亭、榭、沼、池才會充滿親切的感情色彩。
《水明廊》,寫曲廊觀水,突出的是明澈澄碧,清泠剔透。作者對水似乎有著特殊偏愛,以為園林中固不可無山石花木,然可貴者更在于水。無水則不能成園,無水亦不能煥發游興。泛舟而來,山未窮而水盡,興致不能不稍減。及待沿“水明廊”西向而行,驀然又是一個水的世界:曲曲彎彎的池水,從郁郁蔥蔥的樹林間穿行,蜿蜒潺湲,令人心脾清爽,神怡氣暢。再看舟中的主人與客人,仿佛來于琉璃世界,臉上猶同洗濯過一般,連衣襟上都抖著濕氣。這使人油然想起王維“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的詩句。在中國古代建筑中,回廊是不可缺的,它既可供游人駐足小憩,又可將景觀隔開,免得一覽無余。更有趣的是它也有窗子的取景作用,在廊的不同處看到各異的景致。宗白華先生說:“為了豐富對于空間的美感,在園林建筑中就要采用種種手法來布置空間,組織空間,例如借景、分景、隔景等等。借景又有遠借、鄰借、仰借、俯借、鏡借等。總之,為了豐富對景。”(《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見北京大學出版社《藝境》)這里的“水明廊”既有借景、分景、隔景作用,同時它本身也置于景中。可見廊在中國建筑美學中的突出作用。祁彪佳有多方面的藝術素養,他是深明此中奧妙的。人值佳勝景物之中,隨之而來的便是詩興。詩興勃發可以是口占自得,亦可能是憶起古人成句。在“水明廊”,作者忽然想起了杜甫《月》中的名句:“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見《杜工部草堂詩箋》二十七)只不過,這里是“以廊代樓”,老杜若觀“水明廊”,該作何感想呢?
祁彪佳如此愛水,愛其“澄泓”,愛其猶如“琉璃”,不正反照出他的玉潔冰清,一片澄澈的人格品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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