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寒江釣雪圖》·釋敬安
垂釣板橋東,雪壓蓑衣冷。
江寒水不流,魚嚼梅花影。
這是釋敬安的一首題畫詩。寫于光緒十年(1884),作者當年三十四歲,是歲曾三游寧波雪竇山,回天童寺,復與日本和尚岡千仞游玲瓏巖。八月,自四明歸長沙。《題〈寒江釣雪圖〉》當作于自四明回長沙之前,即在天童寺期間,是作者早期代表作之一。
這首題畫詩,僅以二十個字,就把我們帶入一個幽靜、寒冷而又具有生機的境地:空中,大雪飛舞;地上,梅花盛開。在白雪的裝點下,大地一片瑩潔。板橋東邊,一位漁者正在垂釣,他是那樣的專心致志,帶著寒氣的雪花,一層又一層地添積在蓑衣上,也渾然不顧。看上去,江水好像被凍得不流了,但是,在那冰冷而澄澈的水波中,魚兒仍在怡然自得地在游動,在吮嚼那倒映在水中的梅影。讀罷這首詩,人們自然會聯想起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其實,本詩中畫的題名,也是采自柳氏之句,但同是寒江釣雪的畫面,在柳宗元筆下,天地之間“千山”、“萬徑”都是雪,非常寂靜、壓抑、嚴酷;處處“鳥飛絕”、“人蹤滅”,在這個萬籟無聲,遠離塵世的環境里,只有一個泛孤舟、戴蓑笠的老翁,在寒江中垂釣。整個畫面展示了在苦寒環境中絕、滅、孤、獨的境界,這正是作者柳宗元清高而孤傲情感的寄托,也是他對政治上失意的郁悶情懷的抒發。而釋敬安則不然,他“雖身在佛門,而心縈家國”。(楊樹達《〈八指頭陀文集〉一卷》)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我雖學佛未忘世。”因此,在他筆下的寒江釣雪圖,就與柳宗元不同,這是一幅靜中見動的畫面:大雪中仍有小橋上悠然的漁翁、寧靜的江面下猶有魚兒在輕游,連梅花也放下了它通常的傲然翹立的架子,它們投影于水中,任魚兒細嚼其影、以其影與魚兒逗樂。“魚嚼梅花影”是詩中的神來之筆,此前三句,雖不如柳詩的壓抑,但也未含生氣,有此一句,全詩乃活潑、有趣、有生機,境界與柳詩全異:江上的漁翁不必再對著茫茫大雪發愁,他將釣到清晰可見的魚兒;畫外的讀者也不會為大雪而感到凜然寒意,他們將帶著微笑賞看魚兒與梅影的嬉戲。在一位有道高僧的襟懷中,寒天冰雪都是難以侵入的外魔,絲毫無礙于他對著人世捻花微笑。
這首題畫詩,雖不能說與柳宗元的《江雪》直接有關,但若視之為翻柳詩之意而作,其實也并無不可,畢竟二者的背景是完全相同的。其翻出的新意固然可觀,但“翻”的手法——前三句含而不露,至末句微一著力便境界全新——這般舉重若輕、功力渾厚,也足可令人肅然起敬于高僧的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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