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馬君武
山深三月猶微雪,林密長宵覺峭寒。
圖籍縱橫忽有得,神思起伏渺無端。
百年以后誰雄長,萬事當前只樂觀。
欲以一身撼天下,須于平地起波瀾。
此詩作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春。作者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冬,留學日本。光緒二十九年(1903)秋,入日本西京大學習工藝化學。光緒三十一年(1905)加入同盟會,投身民主革命活動。光緒三十二年(1906)夏,即回國。京都,日本地名,日本國故都,與東京、橫濱、大阪等日本城市,既是清末留日中國學生的聚集之地,亦是當時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運動在海外的活動中心。作者以“京都”作為詩題,是因為作者在京都(亦稱“西京”)的西京大學留學,并在此開始革命生涯,故作詩明志,以志紀念,有深意焉。
此詩當寫于春夜校舍。“山深三月猶微雪,林密長宵覺峭寒。”三月,應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但在日本的京都,猶降微雪,令人只覺陣陣襲來的寒氣。峭,尖厲。雪寒已是逼人,況又是不寐的長夜,又面對這異國他鄉的密林深山,更覺其夜長天寒。此兩句寫景,其實蘊含著作者痛切的思國之念。身處長夜嚴寒之中,遠離祖國火熱的革命斗爭,怎會不引發作者強烈的思國之情?峭寒長夜,正是作者思情纏綿的不眠之夜。二句既是寫景,又是寫情,并對全詩的展開起到提挈與起興的作用。
頷聯兩句云“圖籍縱橫忽有得,神思起伏渺無端。”“圖籍”,詩人留學西京大學所習的課業,本指圖畫與書籍。其課業為工藝化學,講義中有文有圖,故云。案頭圖籍縱橫,學業繁重,但總是學有所得。可是,又不能專注神思,一心放在學業上,“神思起伏”,心煩意亂,種種心事思緒,無端襲來,茫然無緒。這種神思起伏,不安于學,“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思波動,正是作者受到革命思潮的激勵與鼓動所形成的一種內心激蕩,是革命激情騷動于心的委婉形象的說法。
頸聯兩句:“百年以后誰雄長,萬事當前只樂觀。”是對“神思起伏”的深一層描述。詩人充滿信心和滿懷理想地籌思著,似看到祖國將在民主革命的洗禮中強盛壯大起來,百年以后,將雄踞世界民族之林,而稱雄盟首,不再如眼前般任外敵蹂躪宰割與內敵恃強施暴。清末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理想,是以共和體制代替清朝封建專制統治,實現祖國的獨立富強,自立并稱雄于世界。在這種理想的鼓舞下,詩人油然而生一種樂觀情緒和獻身精神。“萬事”,指紛繁緊張的革命事業。自己既已獻身革命,事事總須不畏艱險,勇往直前,相信革命事業必勝。此兩句,上句點明“神思起伏”的原由,下句表明其結果,全詩中間兩聯所寫,詩人情感的表現,脈絡分明,層層躍進,顯示詩人激情的流動。“誰雄長”一語,其實是說“我們雄長”,如此正好與下句“只樂觀”呼應,既然“我們雄長”,當然“只”須樂觀,別無他慮。故兩句一呼一應之中,更顯露詩人信心百倍,豪情滿懷的氣派。
末聯兩句,詩意更進一層,情調更為高漲昂揚:“欲以一身撼天下,須于平地起波瀾。”“一身”,是說自己全副的身家性命。要獻身革命、震撼天下,就必須在這黑暗沉寂的中國大地上,發動起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此二句反映了作者要求投身革命、改變中國黑暗現狀的迫切愿望與決心。果然,此詩寫后僅三二個月,作者便棄學歸國,投身革命事業了。全詩顯示了在當年革命風云席卷神州大地之際,廣大知識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的決意獻身的詩歌形象。
作者在《馬君武詩稿自序》中,自稱為詩作文意在“鼓吹新學思潮,標榜愛國主義”,此詩可為顯示其說的代表作。作者還曾熱衷于文學翻譯,譯有拜倫、歌德等西方文豪之作,介紹給中國讀者,又主張詩體解放,故其詩不講究格律工巧,盡意而罷。其詩歌充滿理想主義與浪漫情調,高昂激越,奔放豪爽,亦時代潮流之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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