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馬賊》劇情簡介|鑒賞|觀后感
1986 彩色片 9本
中國西安電影制片廠攝制
導演:田壯壯 編劇:張銳 攝影:侯詠 趙非 主要演員:才項增仁(飾羅爾布) 旦枝姬(飾羅爾布妻)
本片獲1987年第三世界電影節大獎
【劇情簡介】
20年代的一天,在甘肅省與青海省交界處的藏區草原某地天葬臺,寺院喇嘛正在為死去的人舉行天葬儀式。身穿紫紅色袈裟的喇嘛們席地坐成幾排搖鼓念經。一只只老鷹張開翅膀盤旋而下,降落在天葬臺上啄食被放置在那里的人尸。
夜里,藏族青年牧民羅爾布帶著一個幫手去偷馬。他們悄悄地接近馬群,那幫手去解拴馬的韁繩,羅爾布來到牧馬人住的帳篷旁。忽然間,狗被驚動,狂吠起來,帳篷里的牧馬人高喊:“有人偷馬!”羅爾布在他們跑出帳篷前一刀砍斷拉帳篷的繩子,帳篷坍塌下來,里邊的人被壓在篷布下一時不得出采。羅爾布與幫手趁機帶著偷得的馬奔逃而去。回到家后,羅爾布看見妻子正跪在小佛像前祈禱,佛像前的一排小油燈溫暖明亮。
過了些日子,回族商人帶著物品來到羅爾布住的部落做生意,羅爾布花了兩個銀元買了一種祭山神用的木制品,他對兒子說:“我們用它做成箭桿,送給山神,神會保佑我們的!”
插箭祭神的日子到了,羅爾布與其它牧民一起騎馬來到插箭地,他們把木制箭桿插在山坡上的土包上,又向山谷拋撒吉祥紙符。
頭人的父親死了,羅爾布跟著大家去頭人的住所送喪葬禮品。牧民們一個跟一個蹬上高高的臺階。給頭人的管家獻上裝銀元的紅包。羅爾布只有幾個銀元,不足以包一個紅包,管家雖然接了他的銀元,卻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天羅爾布和幫手鬧熱來到山路上搶劫,他們騎馬舉刀擋住回民的商隊,命令商人把馬背上的貨物卸下來離開。商隊的頭領舉起匕首向羅爾布刺去,羅爾布機靈地閃到一邊,一刀把商隊頭領砍倒在地。羅爾布把搶來的東西全部獻到祭壇上做供品,只留下一個小佛像帶回家中。
沒過多久,頭領召集全部落的人說,羅爾布搶了商隊送給官府的金銀財寶,所以要將羅爾布逐出部落,水不收留。羅爾布的妻子上前請求頭人允許他們帶走自家的帳篷,羅爾布上前一腳踩倒妻子,表示不敢索要帳篷,感謝頭人的不殺之恩,服從頭人的一切決定。
第二天,羅爾布一家離開部落,來到一條河邊住下。沒多久,兒子扎西患了重病,羅爾布到寺院去為子祈禱,為了給扎西治病,他站在寺院的屋檐下,高舉木碗,接一滴一滴從屋頂流下的積存的雨水,牧民們認為這水是圣水,喝下去能去病消災。羅爾布站了一天才接到一碗,扎西喝了無濟于事,還是被病魔奪去了生命。羅爾布開始求佛再賜給他一個兒子,他每天面向寺院長跪叩頭,走一步,跪一下,一直跪到寺院門口。一天,羅爾布與妻子一起到寺院里“轉瑪尼”(撥動轉經筒),妻子對羅爾布說:“佛爺答應了我們的請求,我又懷孕了。”
第二個孩子降生不久,他家旁邊那條河飄過來許多死牛死羊。有的死羊飄到河岸上,野狗撕扯著羊尸的腸子。草原上發生了可怕的瘟疫,這一帶牧民開始趕著成群的牛羊遷移。奔跑的畜群中,有些病牛病羊走不動就倒地而死。部落遷走后,羅爾布沒法生活,賣掉了牧民的命根子——馬,又四處流浪找零活干。他去寺院挑水劈柴,寺院給不起他工錢,他只好去干藏民最忌諱干的事:在一種打鬼儀式中抬泥塑的河鬼。打鬼那一天,羅爾布抬著河鬼走到河中間后,岸上的人們便向河鬼投擊石塊,羅爾布被石塊擊中,頭破血流……
實在沒法活下去了,羅爾布去找原部落的老阿媽,請她帶己向頭人請求回歸部落,過了些日子,老阿媽傳頭人的話說:女人和孩子可以回去,羅爾布不能回去,因為他抬過河鬼,渾身沾滿邪氣。
羅爾布沒有了活路,只好又去偷馬。這一次盜得馬后,牧馬人追上來了,他們有槍,羅爾布被后邊射來的子彈擊傷了,他一邊奔跑,一邊讓老婆孩子從一條岔路逃走,趕快去找部落,自己把追趕的人引到另一方向上去……
結尾,羅爾布帶著槍傷掙扎爬行著,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拼命地向天葬臺方向爬去,茫茫雪原上留下了他的血跡和腰刀……
【鑒賞】
《盜馬賊》之所以在中國電影史占據有重要的地位,是由于它作為中國第五代導演探索電影的代表作之一,以新的電影語言和現代人視角,探究了人與宗教、人與自然這些重要的哲學命題。
《盜馬賊》首先全力展示了宗教作為文化的一種客觀存在。大量藏族牧民膜拜佛祖、虔誠祈禱的肅穆畫面,透露出創作者對宗教產生之因的探究。這種探究基于這樣一種宗教哲學前提:宗教是一種精神關懷和心靈安慰。《盜馬賊》所涉指的藏傳佛教正是用今生受苦、來世有報的生死輪回之說給佛教徒以心靈撫慰的。藏傳佛教的基本教義是使掙扎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牧民百姓能夠無限忍耐現實的苦難折磨并保持心理平衡。因而對宗教的精神需要,成為牧民的心理必然。《盜馬賊》主人公羅爾布的行為便是對這一闡釋的印證,影片的其它視聽手段也與之配合,表現了宗教的溫暖感和關懷功能。我們可以看出,在畫面系列中,凡表現宗教的部分,多取紅色和金黃色等暖色調,環境道具、服裝配飾也盡量使用暖色。除此以外,攝影機還以冷調子拍攝藏民居住地,將藏民居住地的陰冷與宗廟寺院的溫暖對接剪輯,襯托出寺院的亮暖,隱喻出牧民冷寂心境對宗教溫暖撫慰的渴望。片中三盞佛燈輝照鏡頭疊印組接,使宗教亮暖的印象更加深刻強烈。
影片對宗教的揭示沒有到此為止,而是進一步暗示:宗教的手段程式意在使超自然的本質(佛祖)成為信徒的膜拜對象,由于超自然的本質是抽象化的,非具體的,不便信徒把握,所以宗教憑借感性映象的形式,如佛像、佛燈、寺院建筑、轉經筒、帶面具的護法神等等,使信徒得以想象那虛幻的彼岸世界。也許正由于此,《盜馬賊》的影像系列展露出對佛教膜拜體系和膜拜活動的迷戀。伴隨著畫外沉重可怖的號角聲,我們看到了直刺青天的旗桿、寺院墻壁上的怪獸(浮雕)、廟宇屋頂上沐浴著陽光的金色尖頂。我們在伴之以鼎沸人聲的全景鏡頭里,看到成千上萬的信徒把一張繡在巨大錦緞上的巨大佛像從山頂沿山坡鋪張開來,一直鋪到山腳下,螞蟻般蠕動的人群與佛像比較顯得那般渺小。在槍的鳴響、人的怪叫聲中,眾多牧民飛騎快馬,奔上山坡,向祭壇禱告,他們一邊將“神羊”拉上山去做祭品,一邊上下拋撒吉祥紙符,漫天下雪般的吉祥紙符,有如無邊的落葉簌簌而下,帶著無數牧民對神的祈禱紛紛揚揚飄滿綠色山谷。在一群喇嘛念念有詞的誦經聲中,成群的老鷹盤旋而下啄食人肉……與此同時,攝影機的運動也為烘托宗教氣氛服務:鏡頭或在一個個誦經喇嘛面前移搖而過,或隨佛香的煙云徐徐上升。這種徐緩悠慢的移動節奏營造了莊嚴神秘的氛圍,彌散著佛界的寧靜與平和……
然而《盜馬賊》對宗教的探究并非單向,而趨立體。它在描述人依賴宗教的同時,揭示了宗教對人的制約以及宗教作為信徒精神支柱的脆弱和局限。這種揭示表現在影像敘述邏輯與宗教想象邏輯的逆反上。按照宗教想象邏輯,信徒的祈禱活動與信徒所期待的結果是聯系在一起的,正如影片主人公羅爾布把求佛、念經、轉瑪尼、接圣水、插箭等祈禱儀式與給孩子去病消災、使自己時來運轉聯系起來,這種祈禱行為與期待結果之間的聯系是由想象來完成的,人與神、人與佛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想象性關系,是一種虛構的存在。這樣,宗教把觀念的東西等同于物質的東西,把物質的東西看成觀念的東西,把主觀與客觀、內在與外在混為一體。《盜馬賊》卻恰恰與此相反,它鮮明地表現了祈禱與結果,人與佛之間的想象性聯系中斷,表現了虛構的超自然物以及種種虛幻實體和虛幻境界的破滅,揭示了觀念與現實的分離。羅爾布祈禱再虔誠,兒子扎西仍然必死無疑。羅爾布把得到的一切獻給佛,插箭、長跪、拜佛,哪一樣宗教儀式他也不拉下,可自己卻越來越不走運,處境每況愈下。開始被逐出部落,接著又死了兒子,后又因無法生活賣了牧民的命根子——馬,甚至去抬藏族最忌諱的河鬼……終于他在盜馬時被槍彈擊中,影片最后的鏡頭充滿絕望和幻滅,面容枯槁的羅爾布掙扎著爬向天葬臺,灰暗混沌的雪野上遺留著血跡和腰刀。這一切似乎在發問:祈禱為何改變不了羅爾布的命運?這是影片對宗教更深一層的反思。
《盜馬賊》在藝術上既弘揚傳統,又突破經典,表現出二元并立狀態。首先它既依循故事傳統,又更新故事傳統。傳統故事的敘事有前因、有后果,頭尾相顧,環環相扣。《盜馬賊》正是按事件發展的順序講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從而顯現出對傳統敘事方式的繼承。可是,如若仔細讀解,就會發現它與傳統的敘事體又有所不同。它打斷了敘事鏈條中前因與后果之間的環環相扣,按照因果邏輯,在羅爾布攔路搶劫的敘事段落后,應該緊接頭人將羅爾布逐出部落的段落,可影片卻在這兩個段落中間加上了羅爾布一家在河邊梳洗的描寫,這段描寫并非前一段敘述的邏輯結果,它打斷了敘述主線的因果推進過程。傳統的敘述表現懷有愿望的主體對愿望客體的永恒追求,表現主體不斷克服困難和障礙,逐漸地縮短自己與追求對象間的距離,最后終達目標,取得勝利。《盜馬賊》遵循故事傳統,表現了主人公改善自己生存狀況的愿望以及為此做出的各種努力,可又偏離敘事常規,不是表現主人公與目標間的距離逐漸縮小,不是描述主人公的處境不斷改善,而是展露他的境遇每況愈下,前途渺茫,未來無望,農奴社會的結構和秩序使羅爾布的希望和掙扎成為空想和徒勞。敘事造成的心理效果不是常規指向:從不平衡走向平衡,而是走向它的反面。傳統電影敘事由于鏡頭間的縫合嚴密以及序列展開的環環相扣,致使觀眾不知不覺地與角色認同,并在潛意識中占據角色的位置,由于與角色同化的觀眾而急于知道下文,根本無暇跳出角色并對角色進行反思。而《盜馬賊》打斷了相扣衡接的敘事鏈條,也就難以將觀眾的注意力完全引入電影作品所設定的敘事模式之中。導致觀眾與角色的間離,使觀眾能夠跳到電影之外反思角色,反思整部電影作品。
《盜馬賊》的二元并列還表現在客觀紀實與主觀體驗的共同存在上。《盜馬賊》因在空間展現上以寬銀幕長鏡頭紀錄草原牧民的實際生活而著名,它的導演、攝影、美工等一系列創作部門以復原藏族草原牧民生活的物質現實為己任,攝影機鏡頭的確在自然光線中追蹤著牧民生存狀況的真實本貌:牛羊啃草、奔馬疾馳、磕頭長跪、求佛祈禱、念經跳鬼以及如林的箭桿、飛舞的旌旗、老鷹的盤旋、血肉淋漓的天葬、成群牛羊浩蕩地轉移牧場,萬頭攢動、人群如蟻地晾曬佛像……導演采用了一系列紀實手段追求電影語言的透明性,它的空間壯貌、物質意像的逼真性令觀眾怵目驚心。可是《盜馬賊》又強調影像語言的非透明性,強調影像手段對物質現實的重構,通過攝影機對生活的實錄去表達藝術家對生活的主觀感受和感覺。例如,他們在拍攝影片的宗教部分時,著力表現宗教的莊嚴感、神圣感、溫暖感、神秘感和壓抑感;在拍攝天葬場面時,用仰角和長鏡頭,并將天上老鷹盤旋的鏡頭與地上喇嘛念經的鏡頭對接,表達出創作者對人與自然、人與宗教關系的理性思考。在拍攝草原時,影片追求場景的繪畫美,表達了創作者對草原美的感受。客觀紀實與主觀感受的結合使影片獲得了再現和表現的雙重美學效應。
《盜馬賊》的二元并立同時還表現在悲劇意味和悖逆悲劇上,《盜馬賊》的敘事基調由高到低,以羅爾布橫刀躍馬開始,以他掙扎著爬向天葬臺告終,全片充滿了悲劇意味,表現了主人公走向失敗和毀滅,但如若我們仔細讀解就不難發現,《盜馬賊》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規范悲劇,沒有傳統悲劇的美學效應,傳統悲劇主人公雖然走向失敗和毀滅,但在毀滅過程中顯現著主人公對美好未來的歷史憧憬,進發著主人公的理想之光,噴射著主人公的精神生命力,可《盜馬賊》的毀滅沒有顯示出任何理想的力量,主人公的掙扎總是顯得絕望和徒勞。傳統悲劇主人公都是英雄,他們往往表現出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和剛直不阿、絕不屈服的豪壯骨氣。《盜馬賊》的主人公顯然不是英雄,羅爾布與社會是分裂的,他是被群體拋棄的。被逐出部落后,他并無孤傲離群的膽魄,獨自拼搏的能力,卻像暴尸于草原、遺骨于荒灘的病牛弱羊一樣,無力自我保護,最后精疲力盡,倒地而亡。傳統悲劇主人公與惡勢力進行著殊死的對抗和搏斗,悲劇結構中出現著不可避免的悲劇沖突,可《盜馬賊》主人公羅爾布并未與壓迫他們的對立面形成對抗和沖突,相反,羅爾布對頭人百依百順,頭人要將他逐出部落,他卻畢恭畢敬地謝恩,他的妻子向頭人提出帶走自己的帳篷,他卻把妻子踩翻在地,表示順從主人的意志留下帳篷,沒有任何要求。羅爾布對神的秩序更是恪守遵奉。沖突的弱化和消解使《盜馬賊》從傳統悲劇走向了卡夫卡式的現代悲劇。
相對于經典電影語言來說,《盜馬賊》在藝術上和美學上的變化和求新說明著中國電影的發展和演進。
上一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情簡介|鑒賞|觀后感
下一篇:《相見恨晚》劇情簡介|鑒賞|觀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