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雅典的富家公子潘菲盧斯愛上了安德羅斯女子格呂克里烏姆。格呂克里烏姆懷上他的孩子，潘菲盧斯發誓娶她為妻。但潘菲盧斯的父親西蒙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還為他訂了一門親事，新娘為富翁赫勒墨斯的獨生女。在格呂克里烏姆姐姐的葬禮上，西蒙發現了潘菲盧斯的戀情，但是潘菲盧斯予以否認。西蒙假裝要為潘菲盧斯舉行婚禮，試圖摸清他的真實意圖。潘菲盧斯得到貼身奴隸達烏斯的幫助，表面上答應了父親為他安排的婚禮，以靜觀其變。在達烏斯的巧妙安排下，赫勒墨斯得知潘菲盧斯與格呂克里烏姆的戀情，并且有了孩子后非常憤怒，決定解除婚約。后來，赫勒墨斯竟意外發現，格呂克里烏姆原來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最后答應把她嫁給潘菲盧斯。

【作品選錄】

第四幕

第二場

彌西斯自格呂克里烏姆屋內上。

彌西斯　(回身對屋內)不管他在哪兒，我也要為你找到他，把你的潘菲盧斯帶來。不過，我的親愛的，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潘菲盧斯　彌西斯！

彌西斯　那是誰？啊呀，潘菲盧斯，你來得正好。

潘菲盧斯　有什么事？

彌西斯　女主人吩咐，要是你還愛她的話，請你馬上到她那兒去，她說很想見你。

潘菲盧斯　啊，完了，麻煩事又來了！(對達烏斯)瞧你干的好事，給我、給她帶來了多大的痛苦！她準是知道了給我安排婚禮的事，所以才叫我去的。

哈里努斯　假如這家伙原先安靜點兒，我們本來是可以安安靜靜的。

達烏斯　主人，得啦，假如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瘋狂夠，你就再激他一下。

彌西斯　老天作證，事情是那樣，正是他給她惹來那么大的痛苦的。

潘菲盧斯　彌西斯，我以全體神明的名義起誓，我永遠不會拋棄她，即使我知道這樣做會成為大家不共戴天的敵人，我也不拋棄她。我熱烈地追求過她，我得到了她，我們情投意合，讓那些希望我們之間出現裂痕的人見鬼去吧！除非我死，否則誰也不可能把她從我手里奪走。

彌西斯　我放心了。

潘菲盧斯　這就是我的回答，它像阿波羅的神示一樣可靠。 如果我能使父親相信，與赫勒墨斯的女兒成婚之事辦不成的原因不在于我，那當然很好；但是，假如不能做到這一點，那我就讓他相信——這也很容易做到，婚事沒有成功正是因為我。(對哈里努斯)你現在理解了嗎？

哈里努斯　是的，你同我一樣不幸。

達烏斯　我正在想辦法。

潘菲盧斯　好家伙，我知道你想——

達烏斯　真的，馬上就能想出來。

潘菲盧斯　現在就要。

達烏斯　好，有了！

哈里努斯　什么辦法？

達烏斯　給他想的，不是給你想的，你別搞錯了。

哈里努斯　反正都一樣。

潘菲盧斯　你準備怎么辦？快告訴我！

達烏斯　為了今天有足夠的時間采取行動，現在看來沒有時間向你作介紹。你們趕快離開這里。因為你們現在對我有妨礙。

潘菲盧斯　好，我去看她。(下)

達烏斯　你怎么啦？你去哪兒？

哈里努斯　你能讓我再說幾句嗎？

達烏斯　好吧！(旁白)又要和我嚕了。

哈里努斯　我的事怎么辦呢？

達烏斯　啊呀，你這個人真不識好歹，是不是要我把他的婚期向后推移，好空出這天時間來給你？

哈里努斯　達烏斯，但是——

達烏斯　什么？

哈里努斯　你設法讓我能夠娶她。

達烏斯　笑話！

哈里努斯　只要可能，你盡量到我那兒去一下。

達烏斯　為什么去你那兒？絲毫沒有必要。

哈里努斯　不，不，要是有什么事情呢。

達烏斯　好吧，我來，要是有什么事情。

哈里努斯　我一直在家。(下)

達烏斯　彌西斯，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彌西斯　為什么？

達烏斯　需要這樣。

彌西斯　快一點兒。

達烏斯　我說了，我一會兒就來。(進格呂克里烏姆的屋子)

第三場

彌西斯　啊，神明啊，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固定不變的！我曾經把這位潘菲盧斯當成我家女主人的最大幸福，無論他是她的朋友也好，情人也好，丈夫也好；可是現在，他給她帶來多大痛苦啊！無疑的，目前的痛苦遠遠超過了以往的幸福。(看見達烏斯抱嬰兒上)達烏斯出來了。親愛的，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你抱孩子到哪兒去？

達烏斯　彌西斯，現在在這種事情上我需要你的乖巧和機靈。

彌西斯　你想干什么？

達烏斯　快點兒把孩子抱過去，放到我們家門口。

彌西斯　啊呀，放到地上。

達烏斯　你到祭壇上拿一些桃金娘樹枝，鋪在下面。

彌西斯　你自己為什么不干？

達烏斯　因為我如果一旦需要對主人發誓，說孩子不是我放的，我可以良心坦然。

彌西斯　我知道了： 現在你忽然也有良心了。把孩子給我！

達烏斯　你快點兒，我好告訴你下一步打算。

彌西斯把孩子放到西蒙屋前的臺階上。

啊，尤皮特啊！

彌西斯　你怎么啦？

達烏斯　新娘的父親來了。我得放棄針對他們的第一步計劃。

彌西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達烏斯　我裝著從這邊，即從右手這邊來， 你說話留點神，需要你說什么的時候，你順著我的話幫腔。

彌西斯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你要干什么，不過假如你們需要我干什么——這你心里比我清楚，我留在這里，只要這樣不妨礙你們。

達烏斯下。

第四場

赫勒墨斯上。

赫勒墨斯　(自語)我已經為女兒的婚禮作好一切準備，現在回來，讓他們派人去接親。(走到西蒙的家門前)哎，這是什么？天哪，孩子！(看見彌西斯)老女人，這是你放到這里的嗎？

彌西斯　(向四周環顧)他在哪兒？

赫勒墨斯　你怎么不回答我？

彌西斯　(自語)哪兒也沒有他。啊，天哪！他把我扔下，自己跑了。

達烏斯重上。

達烏斯　啊呀，啊呀，廣場上一片混亂，擠滿了人，吵吵嚷嚷的。糧價也真貴。(旁白)我沒詞兒了，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彌西斯　你說，你為什么把我一個人——

達烏斯　嘿，真是一段奇談！哦，彌西斯，這孩子是從哪兒來的？是誰把他放到這里的？

彌西斯　你問我誰把他放到這里的？你神志清醒嗎？

達烏斯　這兒又沒有別的人，我不問你問誰？

赫勒墨斯　(旁白)真奇怪，這孩子從哪兒來的？

達烏斯　你回答不回答我的問話？

彌西斯　啊呀！

達烏斯　(悄聲對彌西斯)你站右邊一點兒。

彌西斯　你頭腦發昏了，不是你自己——？

達烏斯　(悄聲對彌西斯)你對我的話要答非所問，當心點兒！(大聲地)你罵人？孩子從哪兒來的？(悄聲對彌西斯)說實話。

彌西斯　從我們那兒抱來的。

達烏斯　哈哈，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一個妓女干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來！

赫勒墨斯　(旁白)我知道了，是從哪個安德羅斯女子那里抱來的。

達烏斯　你們認為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嘲弄我們，是不是？

赫勒墨斯　(旁白)我來得正是時候。

達烏斯　趕快把孩子從門前抱走。(悄聲地對彌西斯)你站著，一點兒也不要動。

彌西斯　愿神明讓你不得好死，你對我這樣兇！

達烏斯　我是不是在對你說話？

彌西斯　你想干什么？

達烏斯　你還問？告訴我，你把誰的孩子抱到這兒來了？快說！

彌西斯　你不知道？

達烏斯　我知道的用不著你告訴我，我問你什么，你說什么。

彌西斯　你們的。

達烏斯　我們誰的？

彌西斯　潘菲盧斯的。

赫勒墨斯　(旁白)哎！

達烏斯　什么？潘菲盧斯的？

彌西斯　啊呀，難道不是他的？

赫勒墨斯　(旁白)我以前不和他們結親是對的。

達烏斯　啊，多么卑鄙無恥呀！

彌西斯　啊呀，你嚷嚷什么呀？

達烏斯　我昨天晚上看見有人去你們那兒的，是不是送去這個孩子？

彌西斯　啊，真是個無賴！

達烏斯　我確實看見康塔拉穿得鼓鼓囊囊去你們那兒的。

彌西斯　啊，謝天謝地，她分娩的時候有一些自由人身份的婦女在場。

達烏斯　我敢肯定，她這樣做的時候，并不了解她所針對的是怎樣一個人。她是想：“赫勒墨斯如果在門前看見被遺棄的孩子，就不會把女兒嫁給潘菲盧斯。”其實不然，他更會把女兒嫁給他。

赫勒墨斯　(旁白)不，老天作證，我不會再把女兒嫁給他。

達烏斯　我現在明白告訴你，你快把孩子抱走，否則，我就把他從這里扔到街心里去，把你也推到那里的污泥里去。

彌西斯　啊，天哪，你這個人神志不清。

達烏斯　圈套一個接著一個，我還聽見有人散布，說那個女子是阿提卡公民。

赫勒墨斯　(旁白)哦！

達烏斯　并且說：“法律要求潘菲盧斯娶她。”

彌西斯　啊呀，你倒說說，難道她不是公民？

赫勒墨斯　(旁白)差一點兒在不知不覺之中陷入了荒誕的境地。

達烏斯　誰在這兒說話？啊，赫勒墨斯，你來得正好，你仔細聽我說。

赫勒墨斯　我全都聽到了。

達烏斯　你說什么？你全都聽到了？

赫勒墨斯　是的，我全都聽到了，而且是從頭開始聽的。

達烏斯　你真的全都聽到了？嘿，這個女人真無恥，應該把她拉去用鞭子抽。(對彌西斯)這就是他，你不要以為我達烏斯在和你鬧著玩兒。

彌西斯　啊，天哪！可敬的老人，我一點兒也沒有說假話。

赫勒墨斯　事情我都清楚。(對達烏斯)西蒙在家嗎？

達烏斯　在。

赫勒墨斯進西蒙的屋。

彌西斯　無賴，別碰我。請神明作證，我如果不把這些都對格呂克里烏姆——

達烏斯　啊呀，不中用的東西，你還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嗎？

彌西斯　我怎么知道？

達烏斯　這是潘菲盧斯的岳父。沒有別的辦法能讓他知道我們希望他知道的東西。

彌西斯　嘿，你應該事先告訴我一聲。

達烏斯　你以為無意地，也就是自然而然地做某件事情同故意裝著做某件事情，二者之間差別不大嗎？

第五場

克里托上。

克里托　聽說赫里西斯就在這條街上住，她寧愿在這里用不光彩的手段發財致富，而不愿在自己家鄉受點兒窮，過光明正大的生活。按照法律，她死后財產應該全部歸我所有。好，我看見有人在這兒，我向他們打聽打聽。喂，你們好！

彌西斯　啊呀，是他嗎？我看見來了個人，他是赫里西斯的堂兄弟克里托嗎？是的，是他。

克里托　啊，彌西斯，你好！

彌西斯　啊，克里托，你好！

克里托　赫里西斯真的已經——？哼！

彌西斯　啊，她苦了我們了。

克里托　你們怎么樣？在這里怎么生活的？大家都好嗎？

彌西斯　我們？常言道： 如果不能希望怎樣就怎樣，那就能夠怎樣就怎樣。

克里托　格呂克里烏姆怎么樣？她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雙親沒有？

彌西斯　找到倒好了。

克里托　她還沒有找到？我來得不是時候。是的，早知道這樣，我就怎么也不會動身來這里了。格呂克里烏姆同赫里西斯一直親如姊妹，情同手足，現在她掌握著她的全部遺產。當然，如果進行訴訟，我雖然是個外邦來客，但根據別人的類似情況判斷，訴訟不會困難，而且對我也會有利。可是我想，她現在也許已經有了朋友或庇護人，因為她從那邊離開的時候已經不小了，人們會把我們當作是敘科方特斯 ，一個追求遺產的窮光蛋。況且，我也不想去奪她的財產。

彌西斯　啊，多么高尚的人啊！克里托，請神明作證，你還是和從前一樣。

克里托　你帶我去見她，既然已經來了。

彌西斯　太好了！

達烏斯　我也跟他們進去，我現在不想碰見老頭子。

彌西斯等進格呂克里烏姆的屋。

第五幕

第一場

赫勒墨斯自西蒙屋里出來，西蒙隨后。

赫勒墨斯　夠了，西蒙，夠了，我向你表示的友誼已經夠了，我經受的風險也已經夠了，不要再請求我了。當我盡力滿足你的要求的時候，我差一點把女兒的一生斷送了。

西蒙　不，赫勒墨斯，我現在強烈地請求你，懇求你，請你同意你剛才答應我的這場婚事。

赫勒墨斯　你瞧，你這樣強求多不應該。你只顧能得到你所希望得到的東西，也不想想你所要求的是什么，我能不能滿足你的要求。你這樣想想，就不會如此不合情理地糾纏我了。

西蒙　怎么是不合情理呢？

赫勒墨斯　這還用問？你勸我把女兒嫁給一個愛著別的女子、厭惡成親的年輕人，要我接受一場不可靠的、充滿著糾紛的婚姻，用我女兒的磨難和痛苦救治你兒子的心靈。你剛才要求我把女兒嫁給你兒子，當時情況許可，我答應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就不要再懇求了。據說那個女子還是這兒的自由民出身，并且已經生了孩子，請你不要再提這門親事了。

西蒙　我以神的名義請求你，請你不要相信他們，你那樣做正合他們的心意，也會使我的兒子徹底墮落。他們的這些策劃和安排全是為了對付這場婚事。這就是他們這樣干的原因，原因消除了，他們就會住手的。

赫勒墨斯　你錯了，我剛才親自看見女仆同達烏斯爭吵來的。

西蒙　我知道。

赫勒墨斯　完全是真的，當時他們都沒有發現我在場。

西蒙　我相信，達烏斯早說提醒過我，說她們要這樣干，我本想告訴你的，但剛才不知怎么給忘了。

第二場

達烏斯自格呂克里烏姆屋內上。

達烏斯　(回身對屋內)我要你們現在振作精神。

赫勒墨斯　(對西蒙)你瞧，你的達烏斯來了。

西蒙　他怎么從那兒出來？

達烏斯　(繼續對屋內)有我和這位客人幫助。

西蒙　(旁白)又有什么麻煩事情？

達烏斯　(自語)我從未看見過這樣好的人，來得也正是時候。

西蒙　無賴，他在稱贊誰？

達烏斯　(繼續自語)現在全都平安無事了。

西蒙　我叫住他問問？

達烏斯　(發現西蒙)主人在這兒，我怎么辦呢？

西蒙　喂，好漢，你好啊！

達烏斯　啊呀，主人，啊呀，親愛的赫勒墨斯，你也在這兒，屋里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西蒙　你安排得真不錯。

達烏斯　你要是愿意，現在就可以接親。

西蒙　很好，現在就差這件事。你回答我，你忙什么來的？

達烏斯　我？

西蒙　是的。

達烏斯　你問我？

西蒙　是問你。

達烏斯　我剛才到那屋里去了一下。

西蒙　好像我在問你去了多久似的。

達烏斯　同你的兒子在一起。

西蒙　什么？潘菲盧斯也在里面？啊，天哪！喂，壞蛋，你不是告訴我，說他們出現了不和的嗎？

達烏斯　是的。

西蒙　那他為什么還在那兒呢？

赫勒墨斯　你以為他在那兒干什么？正同她吵架呢？

達烏斯　不，赫勒墨斯，我現在要告訴你們的已不是那些不光彩的、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們那兒剛才來了一位老人，此人既無恥，又狡猾，不過你見過他之后，你還是覺得此人很惹人敬重： 舉止莊重，態度誠懇，言語可信。

西蒙　你想說什么？

達烏斯　除了聽他說的一些情況外，沒有什么別的。

西蒙　他說什么了？

達烏斯　他說他知道格呂克里烏姆是阿提卡公民。

西蒙　喂，德羅蒙，德羅蒙！

達烏斯　怎么啦？

西蒙　德羅蒙！

達烏斯　你聽我說！

西蒙　你要是再說話——！德羅蒙！

達烏斯　我請你聽我說說。

德羅蒙上。

德羅蒙　什么事？

西蒙　快抓住他，把他拉進去！

德羅蒙　抓誰？

西蒙　達烏斯！

達烏斯　為什么？

西蒙　我要這樣。我說了，抓住他！

達烏斯　我干什么了？

西蒙　抓！

達烏斯　你如果發現我有什么地方撒謊，打死我都行。

西蒙　我不聽你狡辯，我要把你的筋骨松動松動。

達烏斯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呀！

西蒙　還要什么“可是”！捆住他，好好看著，聽見沒有？把這個四條腿的東西縛得牢牢的。

德羅蒙拉達烏斯下。

現在你瞧著，我只要今天還有一口氣，就要讓你好好嘗嘗欺騙主人，還有他，(指格呂克里烏姆的屋子)欺騙父親的滋味。

赫勒墨斯　啊呀，請不要因這件事這樣大動肝火。

西蒙　啊，赫勒墨斯，瞧我的這個不肖之子！難道你還不同情我？有這樣一個兒子，給我招來了多大的煩惱！喂，潘菲盧斯，潘菲盧斯，你出來！你一點兒也不害臊？

第三場

潘菲盧斯自格呂克里烏姆屋內上。

潘菲盧斯　誰叫我？糟了，父親在這兒。

西蒙　你說什么？完全——

赫勒墨斯　啊呀，不要罵，談事情。

西蒙　好像責備他幾句會顯得太嚴厲似的。你也認為格呂克里烏姆是公民？

潘菲盧斯　據說是這樣。

西蒙　“據說是這樣”？啊，多么無恥啊！他難道想過他在說什么嗎？他難道對自己的行為有一點點悔恨的意思嗎？你看得出他臉上有一點點羞愧的痕跡嗎？他竟這樣沒有志氣，以至于違背民俗，違背法律，違背父親的愿望，不惜忍受最大的恥辱，努力想得到這樣一個女人！

潘菲盧斯　啊，真不幸！

西蒙　哼，潘菲盧斯，你現在才感到不幸？你早就該有這樣的感覺了。當你放任自己，不顧一切地滿足自己的欲望的時候，這句話對你最合適不過了。可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呢？我為什么自我折磨呢？我為什么要自尋煩惱呢？我為什么要讓他那些喪失理智的行為來煩擾我的老年呢？我為什么要因他的罪過而忍受懲罰呢？不，不，讓他占有她，讓他同我斷絕關系，同她一起生活吧。

潘菲盧斯　親愛的爸爸！

西蒙　什么“親愛的爸爸”？你好像也缺我這個爸爸似的。你背著爸爸，為自己找到了家庭，找到了妻子，找到了孩子。現在，你又唆使人來證明，說那個女子是此地出生的公民。我祝你成功！

潘菲盧斯　爸爸，請允許我為自己申辯幾句。

西蒙　你想對我說？說什么？

赫勒墨斯　西蒙，你聽他說說吧。

西蒙　要我聽他說？赫勒墨斯，要我聽他說什么？

赫勒墨斯　你讓他說吧。

西蒙　好吧，讓他說吧。

潘菲盧斯　我承認我愛她，即使這是犯罪，我也承認我愛她。爸爸，我現在把自己交給你，你想怎么處罰都可以，你就吩咐吧！你不是要我成親嗎？你不是要我拋棄她嗎？這些我都可以盡力忍受。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請你不要以為那個老人是我指派來的。請你允許我為自己辯護，允許我把他領到這里來。

西蒙　你要領他來？

潘菲盧斯　爸爸，請允許我領他來。

赫勒墨斯　他這樣要求是合理的，讓他領那個人來吧。

潘菲盧斯　爸爸，答應我的請求吧！

西蒙　好吧，你領他來！

潘菲盧斯進格呂克里烏姆的屋。

赫勒墨斯，只要我能斷定他不是在欺騙我，其他我都可以忍受。

赫勒墨斯　對做父親的來說，兒子即使犯了很大的過失，但只要有一些悔過的意思就行了。

第四場

克里托與潘菲盧斯邊說邊上。

克里托　不要再懇求了，無論是你的利益，無論是事情真相，無論是格呂克里烏姆的幸福，都要求我這樣做。

赫勒墨斯　我看誰來了？他不是安德羅斯島的克里托嗎？是的，正是他。

克里托　赫勒墨斯，你好！

赫勒墨斯　你怎么忽然到雅典來了？

克里托　你看，我這不是就來了嗎？那一位是西蒙嗎？

赫勒墨斯　是的，他是西蒙。

克里托　(對西蒙)是您找我嗎？

西蒙　喂，格呂克里烏姆是這兒的公民這話是你說的嗎？

克里托　你想否認嗎？

西蒙　你就是為這個到這兒來的？

克里托　為了什么？

西蒙　你還問？你以為這樣做可以逍遙法外嗎？你是不是想到這里來，把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然而卻缺少生活經驗的年輕人引上歧途？你想用誘惑和許諾勾引他們受騙上當？

克里托　你神志清醒嗎？

西蒙　你想把與妓女鬼混和正式婚娶合二而一？

潘菲盧斯　(旁白)糟糕，我擔心這位客人頂不住。

赫勒墨斯　西蒙，你不了解他，當然不會想到他是一位高尚的人。

西蒙　他是一位高尚的人？事情怎么這樣巧？不早不晚，今天舉行婚禮，他來了。倒是真應該相信他，赫勒墨斯！

潘菲盧斯　(旁白)我怕父親，要不，在這件事情上我可以好好勸勸他。

西蒙　敘科方特斯！

克里托　哎！

赫勒墨斯　克里托，他就是這樣，不要計較。

克里托　他看著辦吧，他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盡管他這樣沒完沒了地對我語無倫次，我還是要讓他聽聽他最不愛聽的情況。(對西蒙)事情是我指使或煽動的嗎？難道不是你自己不能冷靜地對待你所遇到的不順心的事情嗎？我現在要說的或我以前聽到的是不是事實，你可以調查。從前有個阿提卡人，他乘坐的船破了，落難來到安德羅斯島，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女孩兒。當時他一無所有，首先遇到了赫里西斯的父親，請求他救助。

西蒙　開始講故事了。

赫勒墨斯　你讓他說。

克里托　他怎么這樣喜歡胡攪蠻纏？

赫勒墨斯　你繼續說。

克里托　赫里西斯的父親是我的堂叔，他收留了那個遇船難的人。當時我聽說那個遇船難的人自稱是阿提卡人，他后來死了。

赫勒墨斯　他叫什么名字？

克里托　他的名字？讓我想一想。

潘菲盧斯　他叫法尼亞。

赫勒墨斯　(旁白)啊呀，糟了！

克里托　喔，想起來了，叫法尼亞。是的，是叫這個名字，他還說他是拉謨努斯地方的人。

赫勒墨斯　(旁白)啊，天哪！

克里托　赫勒墨斯，關于這些情況，當時許多別的安德羅斯人也都聽說過。

赫勒墨斯　(旁白)但愿能像我希望的那樣！(對克里托)喂，請告訴我，關于那個女孩子他當時說些什么了？他說是他自己的女兒嗎？

克里托　沒有！

赫勒墨斯　那是誰的。

克里托　他說是他兄弟的女兒。

赫勒墨斯　肯定是我的。

克里托　你說什么？

西蒙　你在說什么？

潘菲盧斯　(旁白)潘菲盧斯，把耳朵豎起聽！

西蒙　你憑什么這樣認為？

赫勒墨斯　那個法尼亞是我的兄弟。

西蒙　我認識他，了解他。

赫勒墨斯　為了躲避戰爭，在我之后他也從這里出發到亞洲去了，他當時沒有敢把我的女兒留在這里。從那以后，我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消息。

潘菲盧斯　(旁白)我高興得幾乎要不知怎么好了，驚恐、希望、興奮和如此驚人的、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一起激動著我的心。

西蒙　你終于找到了女兒，我也為你高興。

潘菲盧斯　爸爸，我相信是這樣。

赫勒墨斯　不過我還有個小小的疑問。

潘菲盧斯　(旁白)啊呀，愿你帶著你的疑問見鬼去！真可惡，想在燈芯草里找節疤！

克里托　什么事？

赫勒墨斯　名字不一樣。

克里托　對了，她那時還小，叫別的名字。

赫勒墨斯　克里托，什么名字？你還記得嗎？

克里托　讓我想想。

潘菲盧斯　(旁白)現在在這件事情上我可以幫助自己，我怎能容忍他的健忘破壞我的歡樂呢？喂，赫勒墨斯，你問她當時的名字，當時她叫帕西布拉。

赫勒墨斯　帕西布拉？是的。

克里托　是叫這個名字。

潘菲盧斯　我聽她說過上千遍。

西蒙　赫勒墨斯，我想你會相信，我們大家都為此高興。

赫勒墨斯　啊，神明作證，我相信。

潘菲盧斯　爸爸，現在——？

西蒙　事情原來如此，我早消氣了。

潘菲盧斯　啊，親愛的爸爸！關于我妻子的事——我這樣稱呼她，是因為她已經這樣屬于我， ——赫勒墨斯不會變卦吧？

赫勒墨斯　事情太好了，只要你父親沒有異議。

潘菲盧斯　爸爸，你不會反對吧！

西蒙　當然不反對。

赫勒墨斯　潘菲盧斯，嫁妝是十塔蘭同。

潘菲盧斯　我接受。

赫勒墨斯　我趕緊去找女兒。喂，克里托，你也跟我去吧，我想她還不認識我。

赫勒墨斯、克里托同下。

西蒙　你怎么還不派人去接她？

潘菲盧斯　你提醒得對，我把這件事交給達烏斯去辦。

西蒙　不行。

潘菲盧斯　為什么？

西蒙　因為他有他的事情，而且更重要。

潘菲盧斯　什么事？

西蒙　他已經被捆起來了。

潘菲盧斯　爸爸，不該捆他。

西蒙　我曾經警告過他，要他不要那樣干。

潘菲盧斯　我求求你，吩咐人把他放了吧。

西蒙　好吧。

潘菲盧斯　快一點兒。

西蒙　我這就進去。(下)

潘菲盧斯　多么愉快、幸福的一天啊！

(王煥生譯)

注釋：

阿波羅是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日神、音樂之神，還善預言，他發出的神示無不應驗。

當時劇場里人物上下有一定的規定： 從市場(亦即城里)或海上來的人自觀眾右方上，從鄉下來的人自觀眾左方上，下場亦然。

當時只有自由人可以作證人。

敘科方特斯原意是對把阿提卡特產無花果偷運出境者進行告密的人，后來泛指好打官司的人、用告密圖財害命的人、騙子等。

拉謨努斯在阿提卡東北部。

【賞析】

《安德羅斯女子》創作于公元前166年，是泰倫提烏斯的處女作，劇本上演后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和贊譽。此劇是在古羅馬新喜劇作家米南德的同名劇本《安德羅斯女子》的基礎上改編而成，并吸收了他另一部劇本《佩林托斯女子》的部分情節，改編后的劇情基本忠實于原著，所不同的是，泰倫提烏斯加進了更多生動、有趣的對白，從而使故事情節更具有吸引力。

泰倫提烏斯生活在羅馬奴隸制生產迅速發展時期，商業和貨幣經濟繁榮，希臘和東方各國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傳入羅馬，使社會思想意識發生很大變化。他的喜劇主要描寫年輕人的愛情和由此引起的家庭沖突，反映在新的經濟條件和文化思想影響下新舊思想的沖突和老少兩代人之間的矛盾。在他的喜劇中，老一代人比較保守，主張維護傳統的道德標準和社會風尚，年輕人則追求自由和生活享受。他主張家庭成員之間互相寬容、忍讓，這種思想在《安德羅斯女子》中有充分的體現。

這里節選了《安德羅斯女子》最后兩幕的主要場次，也是最精彩、最扣人心弦的部分。全劇圍繞一場假裝安排的婚禮而展開，情節復雜又一波三折。潘菲盧斯按照貼身奴隸達烏斯的計謀假裝答應父親為他假裝安排的婚禮，不料這不但引起了“假情敵”哈里努斯的憤怒，同時，也給格呂克里烏姆帶來巨大的痛苦與打擊，戲劇矛盾沖突由此產生。正當這些人為婚禮之事大為苦惱之時，故事情節奇峰突轉，達烏斯利用他的聰明機智，巧妙地安排了赫勒墨斯“偶然”看到潘菲盧斯與格呂克里烏姆的孩子，并在憤怒之下解除了婚約，這正是潘菲盧斯想要的結果。克里托的登場使劇情達到高潮，他不但使格呂克里烏姆與失散多年的父親赫勒墨斯相認，還促成她與潘菲盧斯終成眷屬。故事結尾處，作者最后還留下一個小小的懸念，那就是哈里努斯與赫勒墨斯之女的愛情將何去何從，讓人充滿想象與好奇，意味無窮。這是泰倫提烏斯情節安排的高明之處。

此劇中的人物塑造頗具特色，它沒有一般戲劇中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之分。劇中人物均道德高尚、為人正直。主人寬待奴隸，奴隸忠于主人；兒子尊敬父親、長輩，父親尊重和關心兒子。劇中不但沒有違背倫理道德之舉，更沒有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行為與想法。達烏斯是塑造最為成功的形象，他利用自己的聰明機智為主人潘菲盧斯出謀劃策，那些計謀都是建立在誠實、正直、道德、忠于主人的基礎之上，而不是采取損害他人利益的卑鄙手段。潘菲盧斯是劇中最完美的形象，他敢于打破傳統思想的禁錮，追求自由的生活及理想的愛情，他對愛情堅貞不屈：“我以全體神明的名義起誓，我永遠不會拋棄她，即使我知道這樣做會成為大家的不共戴天的敵人，我也不拋棄她。……讓那些希望我們之間出現裂痕的人見鬼去吧！除非我死，否則誰也不可能把她從我手里奪走。”從這些話中可以看出潘菲盧斯對愛情的忠誠與堅守。西蒙是另一個比較突出的人物，他雖然思想守舊，遵循傳統，有時喜歡胡攪蠻纏，但并非冥頑不靈，“事情原來如此，我早就消氣了”。他愿意面對現實，聽從好的建議，接受新的思想與理念，對一個傳統型的人物來說，也是難能可貴了。

劇中對格呂克里烏姆的塑造更是別具一格。格呂克里烏姆沒有直接出現，沒有具體的行為與對話，全是通過別人對她的評價而樹立起來的一個人物：“她容貌又端莊、又美麗，簡直是美得不能再美了……儀表又比別人尊貴、高尚……”與潘菲盧斯一樣，格呂克里烏姆也敢于沖破傳統的層層枷鎖，大膽追求完美的愛情及自由的生活。最后還有一個可圈可點、不可或缺的人物克里托，他“很惹人敬重： 舉止莊重，態度誠懇，言語可信”。正是他的高貴品質及誠懇的態度使全劇有一個喜劇性的結局。

在藝術方面，泰倫提烏斯的喜劇反映了崇尚希臘文化的傾向，更接近于新喜劇的傳統，特別是米南德的喜劇風格。泰倫提烏斯編劇時常常把兩部希臘劇本合在一起，以豐富情節。其喜劇劇情嚴肅，結構嚴謹，情節發展自然，語言典雅，沒有粗魯的玩笑和戲謔成分。同時，泰倫提烏斯的喜劇具有新喜劇固有的人物類型，有比較定型的類型性格。但他的喜劇還有一個較明顯的傾向，即減弱各類人物性格中的反面色彩，增加他們的善良成分。他的每部喜劇都有前言，但不是介紹劇情，而是用來進行文藝論爭，回答劇壇上的對手對他的創作提出的批評和攻擊，這些前言是研究羅馬早期文藝批評的重要資料。

泰倫提烏斯的喜劇比較嚴肅，不如普勞圖斯的喜劇受下層民眾的歡迎，但也獲得了不小的成就。他的《閹奴》一劇在劇情活躍程度方面堪與普勞圖斯的喜劇相比，曾經破例一天連演兩場，獲得其他劇作家從未得到過的最高獎賞。《安德羅斯女子》一劇在作者死后曾多次上演。不過，同米南德相比，泰倫提烏斯的喜劇在藝術技巧方面要稍遜一籌。愷撒曾經指出泰倫提烏斯的喜劇缺少力量，因而把他稱作“半個米南德”，認為如果他能克服上述缺點，便可同希臘作家媲美。由于古希臘新喜劇大部分失傳，泰倫提烏斯和普勞圖斯的喜劇直接影響了后代歐洲喜劇的發展。在文藝復興和古典主義時期，泰倫提烏斯的喜劇被譯成歐洲其他文字，成為公認的典范。莎士比亞、莫里哀等都曾經受到他的影響。

(劉玉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