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賈府第五大土豪

上回說到尤氏的為人和處世要比王熙鳳高出好幾個檔次，有書為證啊。最體現王熙鳳能力的可以說是秦可卿的喪事辦理——第十三回，名為《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寧國府的當家奶奶尤氏犯了胃疼的老毛病，睡在床上不能理事，至于尤氏到底犯了什么病，此處不深究，有興趣的讀者可參閱劉心武老先生的大作，他老人家寫小說的出身，對于秦可卿與賈珍之間爬灰故事的想象與描述甚是細微，我就不重復了。此文只論王熙鳳與尤氏的能力短長。

賈珍主外，內部少個當家主事的與之配合，于是賈寶玉舉薦了王熙鳳，賈珍對于王熙鳳的要求是：“妹妹愛怎樣就怎樣，要什么只管拿這個（對牌）取去，也不必問我。只求別存心替我省錢，只要好看為上。”也就是說只要外頭體面夠了，銀子隨便花。

秦可卿死在第十三回，寧榮二府尚處繁盛階段；讀者中如有企業管理層定會有所體會：一個好的平臺是有多么重要，那會兒賈府這個平臺用來辦理秦可卿的喪事還是夠高、夠大也夠結實的；管理層更明白巧婦難為的是無米之炊，銀子隨便花；對于搞一場秀來說是件多么爽歪歪的事！所以王熙鳳的工作是在平臺與資金雙保險的前提下展開的；坦率說，我個人認為：干成那樣，不足為奇！

曹公的老習慣：兩兩對應著寫。與《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相對應的是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光看標題就已經分出高下，一個是“協理”，一個是“獨理”，而且所處的大環境也有了天壤之別；更要命的是：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忙得落下了病根。書中寫道：“趕亂完了，天已四更將盡，總睡下又走了困，不覺天明雞唱，便梳洗過寧府中來。”庚辰本的脂評于此處夾批：“此為病源伏線。后文方不突然。”

而尤氏獨理父喪是個什么情形呢？尤氏突聞噩耗，先卸了妝飾，區區一個卸了妝飾的細節，足見尤氏處變不驚；然后到公公賈敬修行的玄真觀內將一干涉事者統統都鎖了，等賈珍回來審問，免除后顧之憂；因天氣炎熱，當機立斷，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同時做起道場來等待賈珍父子歸來。事若至此打住，還不見得尤氏有多高明，高明處在于賈珍父子星夜往家趕的半路上遇到賈?、賈珖二人領著家丁飛騎而來，原來尤氏恐賈珍父子皆回，一同去守國喪的老太太路上無人，所以派了他們來護送老太太的，可謂思慮周全。賈珍聽了，贊稱不絕，又問了家中如何料理，聽完匯報，賈珍忙說了幾聲“妥當”。不過曹公也是夠損的，這“妥當”二字他偏放在“聽見兩個姨娘來了”之后，叫讀者自己去琢磨其中滋味。

這一場尤氏獨理的親喪，雖然辦得是“喪儀焜耀，賓客如云”；但是一如既往，曹公的手法是明暗交替，明寫王熙鳳的是事無巨細，逐一記之，暗寫尤氏的則簡單說說，輕輕便放下了。

再看尤氏為人，王熙鳳過生日，賈母讓尤氏全權負責，老太太圖好玩，學人家“湊份子”集資。王熙鳳人前說替李紈出錢，尤氏不用點就猜到王熙鳳是假要好看，真可謂玲瓏剔透。當面拆穿了王熙鳳，叫她心服口服；但當王熙鳳面對事實無話可說時，她卻并未得理不饒人，而是放了王熙鳳一馬，還將平兒的一份也退還了。臨走前把鴛鴦的、王夫人大丫頭彩云的也退還了；更為重要的是她把周姨娘、趙姨娘的也都還了。

要知道趙姨娘可是連自己的親生女兒探春都不待見的人；可以說這兩個名為主子，實際不知多少手握實權的奴才都比她們在賈府要有臉得多。尤氏見王熙鳳不放過兩個姨娘，悄悄罵她：“沒足厭。”（襲人也曾對平兒說過同樣的話）“又拉上兩個苦瓠子作什么？”當尤氏把錢退給兩個姨娘時，兩人根本不敢收，尤氏道：“你們可憐見的，哪里有這些閑錢？鳳丫頭便知道了，有我應著呢。”二人這才千恩萬謝地收了。

那么尤氏拿著有限的銀子到底把賈母交辦的這項工作完成得怎么樣呢？書中道：“園中人都打聽得尤氏辦得十分熱鬧，不但有戲，連耍百戲并說書的男女先兒全有，都打點取樂頑耍。”

話說到這兒，諸位還覺得尤氏是個“又沒才干，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嗎？以尤氏的能耐，作為寧國府當家大少奶奶、誥命夫人，老公賈珍又是個揮金如土的主，她身處寧國府那個與榮國府截然不同的銷金窟，把自己搞成賈府內宅福布斯榜排名第五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沒準真是委屈她了呢！又有讀者問了：你把尤氏說得這么能，她怎么都沒入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呢？是啊！這是為什么呢？連妙玉這個不曾嫁進門的出家人、巧姐兒那樣的小屁孩都在冊，而尤氏堂堂寧國府當家奶奶卻似乎被遺忘了一般；依我拙見，這恰是曹公憐惜尤氏出身貧微，生存不易，又能與人為善，所以才放了她一條生路。諸位細想想，在冊的哪個有好結果？全都在劫難逃。

還是接著聊富豪榜的事吧。這排行榜排到這兒，我是真的糾結了。不是不知道誰有錢，而是覺得真的不能一鍋燉了，還是該分個類。不然真排不準呢！

賈母牽頭湊份子給王熙鳳過生日，賈母出二十兩，薛姨媽是客人也出二十兩，邢、王兩位夫人比婆婆低一級，每人十六兩，尤氏、李紈孫媳婦級別的每人十二兩，賴大家的等有頭臉管事的媳婦們本來打算比少奶奶們低一個等級的，賈母卻說：“這使不得。你們雖矮一等，我知道你們這幾個都是財主，分位雖低，錢卻比他們多。”賈母雖老，卻一點都不糊涂，賈府的這些個大管家們，儼然如同今天的職業經理人，月薪、年薪的拿著，各種差旅費、招待費報著，關鍵崗位吃吃回扣、拿拿提成；那可是真比小主子們要富得多了。又或者就像一些基層干部，縣官不如現管，小官巨貪，比比皆是。

以賴大家為例，家里也建了個“小觀園”，孫子和賈寶玉一樣“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長大，而且這孫子還花錢捐了個州官做著，晴雯原本便是賴大家的奴才，被當作禮物送給了賈母。

所以這些管家媳婦們雖然有錢，卻不能讓她們入這排行榜的；實在是她們的財富無法估量。就算是最后賈府被抄家，徹底玩完，于她們不過是樹倒猢猻散，換個地方一樣干活吃飯，偶有涉水深的興許受個牽連，總不至于抄家之類的。君不見近幾年國內多少民企老板因為各種緣由摔跟頭，有的甚至像賈府一樣被連根拔起，可憐的老板們各種倒霉，家破人亡的都大有人在；但是有幾個經理人跟著受牽連的呢？又有幾個經理人會因此不顧自己溫暖的家，為曾經的老板操心勞神的呢？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像巧姐兒的舅舅王仁同志那樣落井下石就已經不錯了。

因此排行榜排到少奶奶們也就差不多了，至于姑娘小姐們，眼面前是絕對沒錢的，有兩個錢說起來是預備給她們的，但那是要等她們出嫁的時候作為陪嫁給娘家撐臉面用的。因此排在尤氏后面的必然是李紈了。所以由此可見賈母真是明察秋毫啊，盡管李紈時時刻刻占著“公家”的便宜，而她實際上還是賈府內宅福布斯榜的最后一名。

另有三個半人，一直以來為廣大紅學愛好者們所爭論不休的，她們到底有錢沒錢？有錢的錢去哪兒了？沒錢的為什么沒錢？怎么可能沒錢？怎么還有半個人呢？到底是哪三個半人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