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獨斷專行的女地主普羅斯塔科夫太太打算把自己收養(yǎng)的孤女索菲亞嫁給自己的兄弟斯科季寧。正在這時，索菲亞多年沒有音信的親舅舅斯塔羅東托人帶來一封信，并且選定索菲亞做他巨額財產(chǎn)的繼承人。聽到這個消息，普羅斯塔科夫太太馬上改變了主意，企圖讓自己愚昧無知的兒子米特羅方把她娶到手，以吞沒索菲亞的這筆錢。于是為了爭奪索菲亞，普羅斯塔科夫太太和斯科季寧想盡辦法討好斯塔羅東，以致丑態(tài)百出。最后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計劃沒有得逞，小伙子米朗暗地里保護了索菲亞，斯塔羅東同意米朗與索菲亞結(jié)婚，這時，傳來沙皇的旨令，托管普羅斯塔科夫一家的財產(chǎn)，以保護農(nóng)民免受主人的殘酷壓迫。

【作品選錄】

第一幕

第四場

前場人物和斯科季寧

斯科季寧　罰哪一個？可是為了什么？在我訂親的日子，我求求你，好姐姐，看在今天這個好日子上，留到明天再罰罷；等到明天，若是你愿意，我倒挺愿幫你一下忙。假若我放過一個有過失的人，那我就不叫塔拉斯·斯科季寧了。在這上頭，好姐姐，我跟你一點不差。可你倒是為什么發(fā)這樣大的火呀？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這不是，兄弟，我信得過你的眼力。米特羅方努希卡，到這兒來。你看這件袍子肥大嗎？

斯科季寧　沒有的話。

普羅斯塔科夫　孩子他媽，我也看出這身衣裳有點瘦。

斯科季寧　我倒看不出瘦來。兄弟，我看這身袍子是再合身沒有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對特里士卡)滾出去，畜生。(對葉烈梅耶夫娜)

葉烈梅耶夫娜　你該給孩子吃早飯啦，恐怕教師就要來了。

葉烈梅耶夫娜　太太，他已經(jīng)吃了五塊面包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那這第六塊你就舍不得給孩子了？陰毒鬼。你們看，人家倒多熱心哪！

葉烈梅耶夫娜　我是為了少爺?shù)纳碜樱Ｎ艺f這個是為了米特羅方·切列契耶維奇好。昨兒他難受了一夜。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哎呀，我的圣母娘娘！你晚上怎么啦，米特羅方努希卡？

米特羅方　沒什么。媽媽，昨兒吃完晚飯覺得有點不舒坦。

斯科季寧　對啦，伙計，八成你是撐著了。

米特羅方　舅舅，我差不多根本就沒吃晚飯。

普羅斯塔科夫　我記得，我的好孩子，你像是吃了點什么吧。

米特羅方　那算得什么！三片咸肉，吃了點餡餅，也不知道是五張還是六張，反正記不得了。

葉烈梅耶夫娜　夜里隔不了一會兒就要水喝。把一罐子葛瓦斯都喝光了。

米特羅方　這會兒還迷迷糊糊的。一夜凈夢些壞玩意兒。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什么樣的壞玩意兒，米特羅方努希卡？

米特羅方　一會兒夢見你，媽媽。一會兒夢見爸爸。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這是怎么著？

米特羅方　剛一睡著就看見好像媽媽你在揍爸爸。

普羅斯塔科夫　(旁白)嗨！該我倒霉！這夢一定應(yīng)驗！

米特羅方　(撒嬌地)我覺得怪心疼的。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不滿地)心疼誰，米特羅方努希卡？

米特羅方　心疼你，媽媽： 打我爸爸把你累得那個樣兒。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來摟摟媽媽，我的心肝。只有我兒子是我唯一的寬心丸。

斯科季寧　喂，米特羅方努希卡！我看你是媽媽的兒子，不是爸爸的。

普羅斯塔科夫　可至少我疼這孩子，像做父親應(yīng)該做的那樣；多伶俐，多通情達理的孩子，簡直是又開心又逗笑；有時候我一看見他就不知道怎么好了，歡喜得簡直不敢相信他是我的兒子。

斯科季寧　可這會兒咱們這個開心的孩子怎么搞得不開心啦。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要不要到城里請個大夫來？

米特羅方　用不著，用不著，媽媽。我自個兒會好起來的。我這就跑到鴿子房里去，也許……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也許老天爺發(fā)發(fā)慈悲。去好好玩玩吧，米特羅方努希卡。

米特羅方和葉烈梅耶夫娜退場。

第五場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普羅斯塔科夫、斯科季寧

斯科季寧　怎么看不見我的未婚妻子吶？她在哪兒呀？今兒晚上就訂親，怎么現(xiàn)在還不告訴她一聲她就要出嫁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來得及的，好兄弟。若是早告訴她，她倒以為咱們做事還得跟她問一聲似的。從我丈夫方面來說，我跟她多少總算沾點兒親；我哪，就喜歡別人都聽我的。

普羅斯塔科夫　(對斯科季寧)說真?zhèn)€的，我們拿索菲優(yōu)絲卡，就跟對待真正的孤女一樣。她爸爸去世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娃娃。半年以前，她母親，我兄弟媳婦，中了風(fēng)……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拿手比劃，好像往心口上畫十字)上帝保佑我們。

普羅斯塔科夫　就因為這個，她就一命歸了陰。索菲優(yōu)絲卡的舅舅斯塔羅東先生到西伯利亞去了；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信息，我們也就當(dāng)他死了。我們看她孤苦伶仃的，就把她接到我們村子里來，并且經(jīng)營她的財產(chǎn)，但我們是像經(jīng)營自己的財產(chǎn)那樣代她經(jīng)營著的。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孩子他爸，你今天怎么這樣一個勁兒地胡說八道？我兄弟還以為咱們把她接過來，這里頭有什么貪圖似的。

普羅斯塔科夫　咄！怎么能，孩子他媽，他怎能想到這上頭去？索菲優(yōu)絲卡的不動產(chǎn)，我們根本就沒法把它搬到這兒來。

斯科季寧　就是把動產(chǎn)給動了，我也不會到衙門去告狀。我不喜歡東奔西跑的，再說也忌諱這樣的事。不管鄰居們怎么欺侮我，不管我受了多大損失，我也向來不去打官司，想補上這個損失，與其東奔西走，還不如在自己的農(nóng)奴身上打主意，這才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

普羅斯塔科夫　老弟講的倒是真的；咱們這區(qū)里的人都說你是收糧租的能手。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請你教教我們吧，親愛的兄弟，我們怎么也做不好。自從我們把農(nóng)民所有的一切全撈來以后，我們就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來啦。真倒霉！

斯科季寧　好吧，好姐姐，我一定教給你，說了就算，只要你把索菲優(yōu)絲卡嫁給我。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難道你真看中了那個黃毛丫頭？

斯科季寧　唉，我看中的可不是什么黃毛丫頭。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那是看中了她挨著你的田莊？

斯科季寧　也不是莊子，是莊子里養(yǎng)的東西，簡直把我稀罕死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到底稀罕的是什么呀，好兄弟？

斯科季寧　我稀罕上那些豬了，好姐姐，我們那兒的豬，個頭真大，隨便一個站起來都比咱倆高出一腦袋。

普羅斯塔科夫　真奇了，兄弟，親戚有時候不曉得怎么那樣相像。我們米特羅方簡直就跟他舅舅一點不差，他打從小喜愛豬的那股勁兒就跟你一樣。還在三歲的時候，他一見著豬就歡喜得什么似的。

斯科季寧　這真邪行，老哥，那么好，米特羅方稀罕豬就算因為他是我外甥，這里頭有點相同的地方；可我倒是因為什么這么沒命地喜歡豬呢？

普羅斯塔科夫　這里頭也有相同的地方。我是這么看。

第六場

前場人物和索菲亞

索菲亞登場，手里拿著一封信，樣子很高興。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對索菲亞)什么事這樣高興呀，姑奶奶？有什么喜事嗎？

索菲亞　我剛才得了個好消息。我舅舅這么多年沒有音信了。我敬愛他，就跟敬愛我父親似的，他最近到莫斯科了。我剛剛收到他一封信。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大吃一驚，惡毒地)怎么著！你舅舅斯塔羅東還活著！你真扯蛋，說他居然復(fù)活！真是說鬼話！

索菲亞　他壓根兒就沒死。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沒死！難道他就不能死嗎？得啦，小姐，這是你耍的花招，拿你舅舅來嚇唬我們，好讓你得自由。說什么舅舅是聰明人；他看見你落在人家手里，一定得想辦法把你搭救出去，你高興的就是這個，姑奶奶，可別高興得過頭了。老實說，你舅舅是怎么也還不了陽的。

斯科季寧　姐姐，要是他果真沒有死呢？

普羅斯塔科夫　他若沒死的話，那可糟啦！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對丈夫)怎能沒死！你怎么了，顛三倒四的？難道你還不曉得，多年以來，我托教堂的人給他念經(jīng)，超度他的亡魂嗎？不見得上帝就聽不見我的禱告吧！(對索菲亞)把那封信給我！(幾乎是奪過來的)我敢打賭這準(zhǔn)是封情書。是誰寫來的我都猜得著。準(zhǔn)是那個軍官，他想娶你，你也想嫁他。唉，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流氓，沒得我許可，就私下捎信來！我一定要把給你轉(zhuǎn)信的那個奴才查出來整一頓不可。如今成了什么世道！給大姑娘寫信！姑娘們可都識字了！

索菲亞　您自己念念，太太。隨后您就會知道根本沒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您自己念念？”不行，小姐，謝謝老天爺，我沒受過那么大的教育。我光會收信。說到念信的事，我總叫別人念給我聽，(對丈夫)念一遍。

普羅斯塔科夫　(久久地看信)好難。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當(dāng)家的，看得出，把你可教養(yǎng)成閨閣千金了。兄弟，你念念，勞駕啦。

斯科季寧　我！我長這么大就沒念過什么！好姐姐！老天爺壓根兒就沒拿這套沒味的事來麻煩我。

索菲亞　就讓我給您念吧。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哦，姑奶奶！我知道你會念，可我就是有點不大相信你。我看米特羅方努希卡的老師快要來了。我讓他……

斯科季寧　你們已經(jīng)讓小伙子念書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是啊，我的好兄弟！已經(jīng)念了四年了。誰要說我們不關(guān)心米特羅方努希卡的教育，那準(zhǔn)是缺德。花錢請了三個老師。教識字的是圣母節(jié)教堂的執(zhí)事庫捷金。教算術(shù)的，兄弟，是一個退伍的中士崔菲爾金。他倆都打城里往這兒來。咱們這兒離城只三俄里路，兄弟。教他法文和其他學(xué)問的是德國人阿達木·阿達米奇·符拉爾曼。光給他每年就是三百盧布。伙食還是咱們的。咱們家的老媽子還給他洗衣服。他出門時還得坐咱們家的馬車。每頓飯一杯葡萄酒。夜里還得點咱們的蠟燭，就連他的假發(fā)也是咱們的福姆卡免費給他做的。不過說老實話，好兄弟，我們倒挺滿意他。他多喒也不逼那孩子。我的兄弟！米特羅方努希卡還沒有成年吶，所以讓他享享福，往后，再過上十年，等他一旦出去做事，——愿上帝保佑不要如此——那就什么罪都得受了。好兄弟，誰該享多少福，這全是命里注定的。你看姓普羅斯塔科夫的一個個都是人在家中坐，爵位天上來。我們米特羅方努希卡哪點兒不如他們？哎喲，可巧啦，咱們那位尊貴的房客駕到了。

第七場

前場人物和普拉夫津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兄弟，我的朋友！我給你介紹介紹，我們的貴客普拉夫津先生；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先生，這是我的兄弟。

普拉夫津　我很高興和您認(rèn)識。

斯科季寧　好得很，先生！您尊姓？我沒聽清楚。

普拉夫津　我姓普拉夫津，這回您聽清楚了吧？

斯科季寧　先生，您貴處哪里？您的莊子在什么地方？

普拉夫津　若是您有必要知道這個的話，我生在莫斯科，莊子就在這里的總督治下。

斯科季寧　先生，斗膽請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和父名哩！您莊子里也養(yǎng)豬嗎？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得了，兄弟，別又來你的豬了。還是談?wù)勗蹅兡菢堵闊┦掳伞?對普拉夫津)你聽聽，先生！老天爺讓我們收留一個姑娘。她接到她舅舅一封信。人家這封信，是她舅舅打陰曹地府寫來的。你行行好，先生，勞駕給咱們大家念念。

普拉夫津　抱歉得很，太太。不得收信人許可，我一向是不看別人信的。

索菲亞　我求您啦！您要能念一遍，我非常感激您。

普拉夫津　那就只好遵命了。(念信)親愛的外甥女！我的事業(yè)，使我在這幾年里不得不和我的親人們告別；而遠(yuǎn)在他鄉(xiāng)，又使我喪失了聽到你們消息的快樂。我在西伯利亞住了幾年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到了莫斯科。我以自己的例子證明，以勞動和正直是可以獲得一份財產(chǎn)的。我就用這種方法，加上個人的幸運，我積蓄了一萬盧布的財產(chǎn)……

斯科季寧和普羅斯塔科夫夫婦　一萬盧布！

普拉夫津　(念)“這都由你，親愛的外甥女，由你繼承……”

(一同)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撲過來摟住索菲亞)給你道喜呀，索菲優(yōu)絲卡！給你道喜呀，我的寶貝兒！我都樂瘋了！眼下你得找個未婚夫啦。我呀，我給米特羅方努希卡也不想挑再好的老婆了。你的舅舅真好！簡直是親老子！我本來也一直在想，老天爺保佑著他，愿他還活在世上。

斯科季寧　(伸出手來)得啦，好了，咱們趕緊談定吧。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小聲對斯科季寧)你先等等，好兄弟。得先問問，她還愿不愿意嫁給你？

斯科季寧　怎么著！這叫什么話！難道你真的得跟她回一聲？

普拉夫津　這封信要不要念完？

斯科季寧　還念干嗎？你就再念上五年，也念不出比這一萬盧布更有意思的了。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　(對索菲亞)索菲優(yōu)絲卡，我的寶貝兒，到我臥房去。我要馬上跟你談?wù)劇?帶走索菲亞)

斯科季寧　哎！我看今兒個訂親的事沒大指望了。

第八場

普拉夫津、普羅斯塔科夫、斯科季寧、聽差

聽差　(跑到普羅斯塔科夫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老爺！老爺！來了不少兵，駐到咱們村上來了。

普羅斯塔科夫　哎呀，這可不好！咱們都得給毀了。

普拉夫津　您怕什么？

普羅斯塔科夫　唉，我的親老子！雖說我們什么也都見識過，可碰到兵我就是不敢露面。

普拉夫津　別害怕。他們一定有當(dāng)官的帶著，不會讓他們胡作非為的。走吧，咱們找那當(dāng)官的去。我擔(dān)保您是在瞎害怕。

普拉夫津、普羅斯塔科夫和聽差退場。

斯科季寧　大家把我一個人撂在這兒了。我還是到豬圈去散散心吧。

(第一幕終)

第二幕

第一場

普拉夫津和米朗

米朗　我親愛的朋友，無意中遇見了你，我高興極了！告訴我，是哪陣風(fēng)把你……

普拉夫津　作為你的朋友，我不能向你隱瞞我來這兒的原因。我擔(dān)任了這個總督管區(qū)的委員，上面命令我巡視全區(qū)；同時我受良心的驅(qū)使，不能放任那些橫行霸道、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他們對自己的仆人有無上的權(quán)力，所以他們就利用這種權(quán)力來為非作歹。你是知道我們總督的抱負(fù)的。他是多么熱心地幫助著受苦難的人類！他是多么赤膽忠心地以此來實現(xiàn)皇上的仁愛心意！在我們的地方上，我們體驗到，無論哪個總督只要按“條例”的規(guī)定辦事，則那個地方老百姓的安居樂業(yè)就有了希望。我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三天了。碰見了一個地主，一個大傻瓜，他的老婆是個再惡毒不過的母夜叉，她那暴虐兇狠的心腸使全家人都成為不幸。你在想什么，我的朋友，告訴我，你要在這兒住很久嗎？

米朗　我過幾個鐘頭就要走。

普拉夫津　怎么這么快？休息一下再走吧。

米朗　不成。有命令來要我立刻把隊伍帶走……再者，我自己也是恨不得一步就走到莫斯科。

普拉夫津　因為什么呢？

米朗　我可以把心里的秘密告訴你，親愛的朋友！我愛著一個人，而且我也幸福地被她愛著。我已經(jīng)跟我那個比世上一切都珍貴的人分別半年多了，更令人憂愁的是在這段時間里，她又全無音信。我總認(rèn)為她的沉默是由于對我的冷淡，所以我常常為這種不幸而痛苦。但是我忽然得到一個令人大為吃驚的消息，有人寫信告訴我說，她母親死后，有一位遠(yuǎn)房親戚把她帶到田莊上去了，我不知道這親戚是誰，也不知道把她帶到了什么地方。說不定她現(xiàn)在落到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手里，這種人一定會利用她那舉目無親、孤苦伶仃的境況來虐待她。只要一想到這，我就非常不安。

普拉夫津　在這個家里我也看見了類似的殘忍情形。但愿這位太太的兇狠和她丈夫的昏庸能立刻得到制止。我已經(jīng)把這一切報告了我們的上司。我相信他一定會設(shè)法制止他們。

米朗　你真幸福，我的朋友，你能夠挽救不幸者的命運。我還不知道在我這樣悲慘的境遇中，應(yīng)該怎么辦呢？

普拉夫津　請問她叫什么名字？

米朗　(狂喜)啊！那不就是她！

第二場

前場人物和索菲亞

索菲亞　米朗！我看見的是你嗎？

普拉夫津　多么幸運啊！

米朗　這就是那個支配著我心靈的人。親愛的索菲亞！告訴我，我怎么會在這兒看到你？

索菲亞　我們分別以后，我受了多少苦啊！我那些沒有良心的親戚……

普拉夫津　我的朋友！她那傷心的事，就別多問了吧……我可以告訴你，真是殘酷無比……

米朗　好卑鄙的人！

索菲亞　可今天這兒的女主人頭一回改變了對我的態(tài)度。聽說我舅舅讓我繼承他的財產(chǎn)，她就忽然把平日那份粗暴和出口傷人的勁兒變得那么溫存起來，簡直到了下賤的程度，從她說話的口氣里是想讓我做她的兒媳婦。

米朗　(耐不住)你沒有立刻向她表示你是十分厭惡的嗎……

索菲亞　沒有……

米朗　哎呀！現(xiàn)在我算是看見我的末日了。我的情敵該是多么幸福啊！我不否認(rèn)他有一切優(yōu)點。他可能很聰明、很有學(xué)識、很懂禮貌；不過他若能趕上我這樣的愛你，他若能……

索菲亞　(微微冷笑)我的天！要是你看見了他，管保能把你嫉妒死！

米朗　(憤慨地)我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全部優(yōu)點……

索菲亞　那全部的優(yōu)點你是不可能想象出來的。他雖然才不過十六歲。可已經(jīng)是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兒了，可以說簡直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的了。

普拉夫津　怎么不能再往前走了呢，小姐？他念完“祈禱書”之后，想必還得念“詩篇”吧。

米朗　怎么著！原來我的對手是這么個人物！可愛的索菲亞！為什么你拿這種玩笑來折磨我？你要知道就是一點點的疑心，都容易使一個熱情的人感到非常痛苦。告訴我，你是怎樣答復(fù)她的？

這時，斯科季寧出現(xiàn)在舞臺上，若有所思地走著，但誰也沒有看見他。

索菲亞　我說我的命運由我舅舅的意思決定，他在信里說他要親自到這兒來，(對普拉夫津)就是斯科季寧先生沒讓您念完的那封信。

米朗　斯科季寧。

斯科季寧　有！

第三場

前場人物和斯科季寧

普拉夫津　您怎么偷偷摸摸地來了，斯科季寧先生！我倒沒想到您會這樣。

斯科季寧　我打你們旁邊過。聽見有人喊我，所以就答應(yīng)了一聲。我有這么個習(xí)慣： 誰要是一叫斯科季寧！我就回答他一個： 有！伙計們，你們真以為我偷聽你們什么了？我在近衛(wèi)軍里服過務(wù)，退伍的時候是伍長。每回集合點名的時候，只要一喊： 塔拉斯·斯科季寧！我就使勁地應(yīng)一聲： 有！

普拉夫津　我們剛才可并沒有喊您，您要到哪里去，還是請便好了。

斯科季寧　我哪兒也不去，我是在這兒走著想心事。我就有這么個習(xí)慣，不管什么只要一鉆到我腦袋里來，就是拿釘子也把它頂不出去。告訴你吧，什么東西一進了我的腦子，就好像生了根似的。我就一股勁兒地想它，在夜里做夢也夢見它，就像醒著似的；可醒著時，又像做夢似的。

普拉夫津　可是您現(xiàn)在想的是什么心事呢？

斯科季寧　咳，老哥，我的好朋友！我這可算碰上稀奇事兒了。我那位姐姐急得像陣風(fēng)似的把我?guī)У剿f子上來，可是她這會又趕忙要把我弄回去，倘真這樣，那我就要對全世界說句天理良心話： 我白跑了一趟，什么也沒撈著。

普拉夫津　夠可憐的，斯科季寧先生！您的好姐姐拿您像個皮球似的在擲著玩哩。

斯科季寧　(大怒)像個皮球似的嗎？讓上帝保佑，我要把她擲出去，讓全村子的人找一個禮拜都找不著。

索菲亞　哎呀，您怎么生這么大的氣呀！

米朗　您這是怎么啦？

斯科季寧　你是個聰明人，你來評評看。我姐姐把我?guī)У竭@兒是來結(jié)婚的。可這會兒她自己又變卦了，她說：“好兄弟，您要老婆來干嗎？好兄弟，你有好豬不就得了嗎？”不成，姐姐！我也要生自己的豬崽哩。你是欺哄不了我的。

普拉夫津　斯科季寧先生，我覺得您那好姐姐確實是在考慮婚姻的事，可不是考慮您的婚事。

斯科季寧　真是奇怪！我又礙不著別人。各人娶各人的老婆。我沒有碰別人，別人也別來碰我。(對索菲亞)你別害怕，我的寶貝兒。誰也不能把你從我這兒搶去的。

索菲亞　你這是什么意思！真是奇談！

米朗　(大聲叫)怎敢如此放肆！

斯科季寧　(對索菲亞)你害怕什么呢！

普拉夫津　(對米朗)你怎么生斯科季寧這樣人的氣呢！

索菲亞　(對斯科季寧)難道真的命中注定我得嫁給你？

米朗　我簡直不能再忍下去了！

斯科季寧　命里注定的，就是騎快馬也逃不過去，寶貝兒！你抱怨自個兒的福分那是罪過。你跟我一起過日子，包你稱心快樂，更何況你還有一萬盧布的進項！真是福星高照。我生下來就沒見過那么多的錢，我要用這筆錢把世上所有的豬都買來。你聽著，我一定讓大伙都這樣說： 在這個地方只有豬的日子過得最好。

普拉夫津　假使只有您的畜生能享福，那您的太太豈不讓豬和您給捂死了。

斯科季寧　屋子！哎呀呀！難道我們那兒的大房間不好嗎？我給她單獨預(yù)備一間拐角上帶炕的房間。我的好朋友！就拿目前來說，她那份產(chǎn)業(yè)，我連看都還沒有看見，可是既然豬圈沒有問題，給老婆找一間好屋子就更不在話下了。

米朗　真不像人說的話！

普拉夫津　(對斯科季寧)根本辦不到，斯科季寧先生。我對您照直說吧： 您那好姐姐打算把她留給自己的兒子哩。

斯科季寧　(大怒)你說什么！外甥搶舅舅的！要是我碰上他，我一定要狠狠地把他整成個殘廢。你瞧著，我要娶不成她，或許我廢不了米特羅方，我就是豬養(yǎng)的。

第四場

前場人物，葉烈梅耶夫娜和米特羅方

葉烈梅耶夫娜　你就稍微念一會兒吧。

米特羅方　咄，老幫子，你要再啰唆，我就給你點厲害瞧！還要去告訴媽媽，讓她像昨兒那樣給你點兒苦頭吃。

斯科季寧　到這兒來，小朋友。

葉烈梅耶夫娜　到舅舅那兒去吧。

米特羅方　你好哇，舅舅！你干嗎這么大的火呀？

斯科季寧　米特羅方！眼睛看看我。

葉烈梅耶夫娜　看你舅舅，少爺。

米特羅方　(對葉烈梅耶夫娜)舅舅有什么出奇的？在他身上能看出個什么名堂來？

斯科季寧　我再說一遍： 眼睛看著我。

葉烈梅耶夫娜　別讓你舅舅生氣了。你看，少爺，他眼睛瞪得多大，來，你也像那樣瞪給他瞧瞧。

斯科季寧和米特羅方兩個瞪著眼睛，相互看著。

米朗　多嚴(yán)重的一場談判！

普拉夫津　還不曉得該怎么收場呢！

斯科季寧　米特羅方！現(xiàn)在你的狗命就在我手里，快老老實實招認(rèn)吧！我要是不怕犯罪，干脆就不再廢話，抓住你的狗腿往墻角上一碰。我是不愿無緣無故地殺生的。

葉烈梅耶夫娜　(哆嗦著)哎呀，他要把他給毀了！那我的腦袋往哪兒擱呀？

米特羅方　你是怎么啦，舅舅？你瘋了是怎的？我不明白你干嗎這樣沖著我嚷。

斯科季寧　當(dāng)心啊，別抵賴，要不然，我冒起火來，一下子就收拾了你！這兒，可誰也護不了你。我作了孽，當(dāng)然也對不起上帝和皇上。你當(dāng)心，不是自己的事就別往身上攬，省得自討苦吃。

葉烈梅耶夫娜　愿上帝保佑，可別冤枉了人！

斯科季寧　是你打算結(jié)婚的嗎？

米特羅方　(柔和地)我老早就這樣想了，舅舅……

斯科季寧　(撲向米特羅方)好家伙，你個該死的豬仔！……

普拉夫津　(攔住斯科季寧)斯科季寧先生！不得隨便動手打人。

米特羅方　奶媽，你可護著我呀！

葉烈梅耶夫娜　(遮住米特羅方，怒不可遏地舉起拳頭)我就是死在這兒，也不準(zhǔn)你碰一下孩子。碰碰看，你老爺碰碰看。我不把眼珠子給你挖出來才怪。

斯科季寧　(哆嗦著、威脅著，下)我一定得讓你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葉烈梅耶夫娜　(哆嗦著，跟在后面)我的爪子也饒不了人！

米特羅方　(朝著斯科季寧后面)滾吧，舅舅，滾你的吧。

(李時譯)

注釋：

一種用麥粉或面包做成的清涼飲料，味酸。

1775年，俄國有五十個省。每兩三個省設(shè)一個總督，為最高當(dāng)局的代表。下設(shè)行政委員會。普拉夫津是這種行政委員會的委員。

指1775年俄國公布的《俄羅斯帝國各行省管理條例》。

“祈禱書”和“詩篇”都是宗教書籍，用作識字課本。

“斯科季寧”俄文一詞有“畜生”之意，米朗此話語含雙關(guān)。

這兩個詞在俄文原文中是同一個詞，意為“安靜”，古時還作“大房子”解。這里，普拉夫津的意思是攪擾得不安靜，斯科季寧理解為沒有大房子。為照顧原俄文詞語的雙關(guān)意思，今分別譯為“捂死”和“屋子”。

【賞析】

《紈袴少年》中，馮維辛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農(nóng)奴制，并在這一背景上來表現(xiàn)貴族的貪婪和愚昧，使作品的主題大大深化。

《紈袴少年》的劇情發(fā)生在普羅斯塔科夫家的莊園，在打牌、喝茶、吃飯、讀信、量衣服等日常生活場景中展開。馮維辛的貢獻在于，他在俄羅斯戲劇舞臺上第一次推出了有血有肉、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

普羅斯塔科夫太太是本劇的主角，也是作者著重塑造的一個女農(nóng)奴主形象，極具典型性。

兇狠貪婪是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一個主要性格特點。喜劇的幕布一拉開，這個女農(nóng)奴主就在觀眾面前露出兇狠本色。由于農(nóng)奴裁縫特里士卡不小心把她兒子米特羅方的袍子稍微做瘦了點，她就破口大罵特里士卡是“畜生”和“飯桶”。還揚言要對他進行懲罰。在自己的莊園里，她是一個窮兇極惡的農(nóng)奴主、土霸王。孤女索菲亞的田產(chǎn)被她霸占了；農(nóng)奴的一切都被她撈走了，“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在家里，她主宰一切，什么事都她一人說了算。她說：“我哪，就喜歡別人都聽我的。”稍有不如意，她就對農(nóng)奴和仆人大施淫威，大打出手。在她家里，幾乎每天都要對下人打連續(xù)三小時的耳光。總之，“她在三個鐘頭里作的惡，讓你一輩子也補救不過來”。劇中人物普拉夫津說她是“再惡毒不過的母夜叉”，這是一個非常貼切的評價。

愚昧無知是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另一個特點。她的父親曾經(jīng)說過：“誰要想讀書，誰就不是我們斯科季寧家的人！”因此，普羅斯塔科夫太太從來沒有受過任何形式的教育。在她眼里，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會撈錢、會守財，至于學(xué)問，那是無關(guān)緊要的，因為“沒有學(xué)問的人也能活”。無怪乎馮維辛讓她姓“斯科季寧”(意為畜生)，可笑的是她連“地理”是什么都不知道，以為就是“得利”。當(dāng)斯塔羅東告訴她，地理“主要用途是，在你要出門的時候，你就知道該往哪兒走”。她竟然回答：“哎呀，我的老爺！那趕馬車的是干什么的？這是他們的事。這終究不是貴族的學(xué)問。貴族只消說一聲： 把我拉到哪兒去，他們就會把你拉到你要去的地方。”這段話充分說明了她的愚昧無知。

陰險狡猾是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第三個特點。起初，她對待孤女索菲亞“殘酷無比”(普拉夫津語)，并擅作主張，要把她嫁給自己的弟弟斯科季寧。后來得知索菲亞的舅舅斯塔羅東還活著，并且還準(zhǔn)備讓索菲亞繼承他的巨額財產(chǎn)，她馬上對索菲亞換了一副嘴臉，想讓索菲亞作自己的兒媳婦，以獲得那筆巨額財產(chǎn)。為了和弟弟斯科季寧爭奪索菲亞，甚至可以置親情于不顧跟他大打出手。當(dāng)斯塔羅東來到她家后，她對斯塔羅東百般奉承，一口一個“大恩人”，還讓他做她兒子的“第二個父親”。可以說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為了錢處心積慮，不擇手段。

《紈袴少年》的另一個中心人物是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兒子米特羅方。他和他的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里面倒出來的，粗魯無知，脾氣暴躁，厚顏無恥，對生活常識一無所知，反映了當(dāng)時俄羅斯貴族青年驕奢淫侈、愚昧無知、精神空虛的一面。

馮維辛善于靈活運用具有個性特征的語言，這是他的所有喜劇的特點。《紈袴少年》的人物語言各具面目。普羅斯塔科夫太太的語言是粗俗不堪的，米特羅方的語言是貧乏無味的，葉烈梅耶夫娜的語言是樸實清新的，至于斯科季寧則三句話不離豬。這些人物的語言非常符合各自的性格和教育背景，對于他們的形象塑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紈袴少年》是一部具有重大社會意義和文學(xué)意義的喜劇，它的上演和發(fā)表是18世紀(jì)俄國文壇的大事，對俄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高爾基盛贊《紈袴少年》，說這是“第一次把農(nóng)奴制度使人墮落的作用，以及它對貴族階級的壞影響暴露于世而且搬上了舞臺。貴族階級正因為奴役農(nóng)民而使自己精神墮落，蛻化而消失”。

(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