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朱素臣《文星現·私遁》原文與翻譯、賞析

【香遍滿】 (生)顏奴膝婢，英雄化成輕薄兒。也虧我持卻半年癡，已得個果然斯際。我感伊還恨伊，恁憐予又消予，經今日想忘起。

(生)不瞞姐姐說，小生姓唐名寅，字子畏，別號伯虎是也。(旦)呀，原來就是解元。

【懶畫眉】 隔舡一笑遠追隨，稱體累累掛賤體，文心現處便成癡。春風滿面皆知契，普天下多情只有咱共你。

【梧桐犯】 (生)我交游遍九夷，名姓標千祀。奈瞎盡乾坤，對面誰相識?枉了我天涯踏遍尋知己，卻與你巾幗裙釵相對宜。只這些兒已堪屈男兒膝，怪不得脂粉投機，衣冠作祟。

【浣溪沙】 (旦) 眼有神，心非昧，休抹殺下流班輩。有勞青帝三分力，不費東君半滴醅。則我這苗條嫩質，再不染油鹽氣。醋醬香似白蓮花，漸出污泥。

(生) 好事已成，此地亦非久留之所，我且留詩一首，別你主人。

【劉潑帽】 來蹤去跡須明白，演半折宵奔紅拂，做個宮鶯銜出昭陽蕊。

題錦字淋漓，誰參透三更謎?(生題詩介) (旦)妙哉詩也。

【秋夜月】 笑唾飛珠玉，成狼藉，你降志辱身應不惜。上天下地渾見戲，緊追隨寸趾，任逍遙萬里。

(生) 小生孑然一身，既承不棄，就此同行便了。(合)

【東甌令】 花陰淡，月痕低，撩亂運籌點點催。(內犬吠) 囑咐你，護花小犬休多事，好去穩抱金鈴睡。(生) 前門恐有人知覺，我每抄出后門去罷。(合) 鳳城東角曉云飛，轉眼脫輪回。

【金蓮子】 任風吹，舟泛過七里虎丘堤。我非逃避，功成可歸。把舊時愁滿載，多撇在錫山西。

【尾】 故園松菊荒尤 (猶) 未?抵多少衣錦故鄉，只我破盡工夫，端只為這一笑起。

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膾炙人口的，朱素臣的 《文星現》傳奇就是以此故事為題材的。 本來， 唐伯虎的這段風流韻事見于明代周元暐的 《涇林雜記》，之后其他文人筆記輾轉引述，明末 《警世通言》 中的 《唐解元一笑姻緣》流行，這個故事傳得更廣了。當時還有卓人月的 《花舫緣》 雜劇寫這段故事，但情節比較簡單。朱素臣在有關傳說和前人作品的基礎上，把唐寅、秋香愛情故事描寫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在戲曲史上頗有影響。此劇寫唐寅和祝允明、文征明、沈周四位著名文士結為摯友，當時人們稱贊他們是天上文星現世，所以劇名 《文星現》。其中寫宦門之女呂春來因母死家貧，被賣于華學士府中為婢，改名秋香。某日華學士乘船外出拜客，秋香隨行陪伴夫人，泊船于蘇州虎丘附近時，秋香望見在此游玩的唐寅風流俊雅，忍不住含情一笑。唐寅看見秋香情態，心生愛悅之情，一路尾隨到華學士府，為接近秋香，就化名康宣自愿立賣身契進入華府作書僮，伴華公子讀書。不久康宣告假回家娶親，華公子不愿讓他離去，許諾讓他任意選擇府中婢女為妻，康宣點名娶了秋香，喜結良緣。這里所選 《私遁》 一出，寫的是二人新婚之夜，康宣向秋香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秋香方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解元唐伯虎，十分驚喜，于是夫妻一同連夜逃離華府。

【香遍滿】 一曲是唐寅所唱。他想起半年來屈身為奴，暫時游戲人生，一片癡心，都是為了秋香的回眸一笑。如今得與秋香結為伉儷，可謂意滿志得，但自己畢竟費了一番苦心，回憶往事，感慨頗多。“感伊還恨伊，憐予又消予” 二句，表現了唐寅對秋香的憐愛和為自己解嘲的復雜心情。這時，他亮出了自己的真相，秋香得知他就是唐解元，唱出 【懶畫眉】 一曲，表達她的這種驚喜的心情。當初隔船一笑，她還清楚記得，后來見他來到華府并顯露出文才，二人才得以愛心互通結為知己。“多情只有咱共你”，表達的是秋香對愛情的理解，他們的結合是以多情為基礎的，而多情是世間最寶貴的。曲詞之間，流露出秋香對這一番傳奇式姻緣的欣慰與自豪。

【梧桐犯】 一曲，是唐寅對秋香的交心之詞。他自謂走南闖北，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物，經常感慨乾坤雖大，知己難尋。如今得遇秋香這位裙釵中的風塵知己、紅顏摯友，而且性情契合，言語投機，實在是平生的快事幸事了。【浣溪沙】一曲，秋香還為自己能夠看出身為仆人的康宣不是平凡之輩感到自豪，而像華學士那樣的地位顯赫之人卻看不透康宣的真相，實在是有眼無珠。秋香由此想到自己成為唐寅眷屬，將結束原來的婢女生涯，對未來的人生之路產生幸福的憧憬，因此倍感喜悅。兩人通過傾心交談，情誼更濃，于是決心一同離開華府牢寵，展翅高飛。

這時，唐寅決定在住室墻上題詩一首，向華學士表明心跡。【劉潑帽】 一曲，唐寅自述其題詩心態，他要做個光明磊落之人，來去明白。詩中又暗含啞謎，讓華學士猜測，唐伯虎的聰明與詼諧，在題詩中表現得非常充分。詩末二句云 “主人欲問真名姓，只在康宣兩字頭”，這分明暗示出 “唐寅” 二字。因此，秋香看罷稱贊道 “妙哉詩也”，這是她發自內心的聲音。并且在 【秋夜月】 一曲中表示，既然唐寅為追求自己已付出那么多心計和委屈，那么她將以愛心追隨，哪怕上天入地或直至萬里天涯，都將同甘共苦、永不分離。秋香的態度使唐寅非常感動，他們當即攜手走出房門?！緰|甌令】 一曲是二人合唱，此時夜深人靜，淡月映照之下花枝搖曳，聽到報更的梆聲響起，不由得一陣緊張，又希望護院的小犬不要受驚動而狂吠起來。他們擔心前門有人看守，就從后門悄悄出去。到了院外，真如出籠之鳥，脫網之魚，頓覺自由暢快，天地廣闊。到天亮時，他們已出了無錫城，來到河邊搭乘一條船前往蘇州?！緰|甌令】 一曲是唐寅所唱，他看到船兒順風而馳，感到十分愜意，不一會就過了蘇州七里山塘，半年來的煩惱、憂慮和各種不愉快，都把它們遠遠地拋開吧。最后一曲 【尾】，唐寅擬想回到家后的歡樂，如今帶回了秋香同歸，真是比衣錦還鄉還要令人感到榮耀，而這一切，都是從當初秋香的一笑引起的。以上幾支曲子，把唐寅和秋香逃離華府的過程及此際二人心態刻畫得細致入微，而且曲辭順暢、風趣，屬于喜劇筆調，對于表現二人情感交流和性格差異也處理得很有分寸。

而且，《私遁》 一出還沒有把唐寅秋香的喜劇姻緣故事完全寫盡，它為以后劇情的發展仍留有伏筆。唐寅題壁詩的含而不露，觀者可以明白，但劇中華學士都未能一下子明白。第二十一出 《遣訪》 寫華學士發現康宣、秋香夫婦逃去，細讀題詩也并沒有猜出就是唐寅，只好打發仆人晴虹外出查訪。后來，華學士到蘇州拜訪唐寅，發現唐寅和他府中逃走的仆人康宣面貌相同，唐寅順勢說出前后游戲實情并喚秋香出來相見。華學士這才明白唐寅題壁詩的含意，急忙吩咐隨從抬上所備妝奩禮品，向唐寅夫婦賀喜。至此，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才算圓滿結束。瞻前顧后進行考察，便會發現 《私遁》 一出的遣詞命意和全劇其他部分都有呼應，并由此感到作者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