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孫晨
蒼白的鐘聲衰腐的朦朧
疏散玲瓏荒涼的蒙蒙的谷中
——衰草千重萬重—
聽永遠的荒唐的古鐘
聽千聲萬聲
古鐘飄散在水波之皎皎
古鐘飄散在灰綠的白楊之梢
古鐘飄散在風聲之蕭蕭
——月影消遙消遙——
古鐘飄散在白云之飄飄
一縷一縷的膻香
水濱枯草荒徑的近旁
——先年的悲哀永久的憧憬新觴——
聽一聲一聲的荒涼
從古鐘飄蕩飄蕩不知哪里朦朧之鄉
古鐘消散入絲動的游煙
古鐘寂蟄入睡水的微波潺潺
古鐘寂蟄入淡淡的遠遠的云山
古鐘飄流入茫茫四海之間
——暝暝的先年永遠的歡樂辛酸
軟軟的古鐘飛蕩隨月光之波
軟軟的古鐘緒緒的入帶帶之銀河
——呀遠遠的古鐘反響古鄉之歌——
渺渺的古鐘反映出故鄉之歌
遠遠的古鐘入蒼茫之鄉無何
聽殘朽的古鐘在灰黃的谷中
入無限之茫茫散淡玲瓏
枯葉衰草隨呆呆之北風
聽千聲萬聲——朦朧朦朧——
荒唐茫茫敗廢的永遠的故鄉之鐘聲
聽黃昏之深谷中
穆木天
可以設想:在一個長滿衰草,荒涼而寂靜的山谷中,傳來悠遠的、“蒼白的”古鐘聲,這該是一個何等凄然、肅穆,易于使人發思古之幽情的境界。詩人的聯想也由此而飛騰。他追逐著鐘聲,在天空、地上,遠古、現在……超越一切限制,遨游于無垠的空間和無窮的時間里。從皎皎之水波,灰綠的白楊之梢,蕭蕭的風聲,飄飄的白云,到水濱、枯草、荒徑;從先年的悲哀到蒼茫、朦朧的故鄉;從睡水的微波,淡淡的遠山、茫茫四海,到月光之波、帶帶之銀河……古鐘聲無處不到,無所不在。詩人的思緒、意念也因之而四處飛揚了。這不能不說詩人選擇了一個絕好的詩題,選擇了一個純粹的詩的世界。
“蒼白”是一種顏色,鐘聲而有顏色,這無疑也是一種視覺與聽覺的交錯。詩中貫穿了這種視覺與聽覺的交錯。從一開始,詩人就創造了兩幅圖畫:一幅是有形的,可見的圖畫;另一幅是無形的,可聽的圖畫。“蒼白的鐘聲”與“衰腐的朦朧”;疏散、玲瓏、荒涼的、蒙蒙的,長滿千重萬重衰草的山谷,與永遠的、荒唐的,千聲萬聲古鐘聲,都是兩相對應,互相交錯的。
另外,詩中還寫到古鐘聲飄散在水波、白楊之梢、風聲、白云之間;古鐘聲寂蟄入睡水的微波、淡淡的云山,茫茫四海之間;古鐘聲隨月光之波而飛蕩,入帶帶的銀河之間……所有這些也都是由聽覺而至視覺,表現詩人的潛在意識的世界。
然而,這首詩又并非僅只是純粹的個人情感、個人意識的宣泄。“古鐘”在這里具有極為明顯的象征意義,古鐘聲是一種“暗示”。穆木天在給郭沫若的一封信中,曾經談到他與馮乃超的詩歌主張及其獨特興趣:“我們很想作表現敗墟的詩歌——那是異同的薰香,同時又是自我的反映——要給中國人啟示無限的世界。腐水、廢船,我們愛它,看不見的死了的先年,我們要化成了活的過去。我要抹殺唐代以后東西,乃超要進還要古的時代——先漢?先秦?聽我們的心聲,聽我們故國的鐘聲,聽先驗的國里的音樂。關上園門,回到自己的故鄉里。國民文學的詩里——在表現意義范圍內——是與純粹絕不矛盾。”這段話也許有助于我們對這首詩的理解。這首詩顯然是“聽我們故國的鐘聲,聽先驗的國里的音樂”。“蒼白的鐘聲”是否在暗示著我們古老的中華民族,我們中華民族古老的歷史呢?因為按照穆木天自己的說法:“國民的歷史能為我們暗示最大的世界,先驗的世界,引我們到懷舊的故鄉里去。”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蒼白的鐘聲》雖然寫得十分朦朧,但仍然可以稱之為具有一定社會現實意義的“國民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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