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水(原詩略)·阮章竟》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漳河水》(新華書店1950年版)是一首民歌體長篇敘事詩,當年與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齊名。它們共同標志著四十年代后半期解放區(qū)敘事詩創(chuàng)作的繁榮和成就,并體現(xiàn)著彼時彼地新詩風格的特點。
《漳河水》是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影響下產(chǎn)生的。具體到新詩創(chuàng)作而言,《講話》的影響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深人工農兵、表現(xiàn)工農兵生活和斗爭的號召,使詩人們重視敘事詩甚于抒情詩。因為,塑造人物、展開情節(jié)的敘事詩無疑比以個體情感為特征的抒情詩更有利于反映客觀的社會生活和工農兵的勞動與斗爭。其二,提倡為工農兵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必然會使文藝工作者走上“民間文學化”的道路,學習民歌、挪用民歌體一時成為時尚的詩風。阮章競在這首詩《小序》里曾說:“自聽了歌聲(筆者注,即詩人回太行山區(qū)聽婦女生產(chǎn)互助組唱的歌)以后,縈繞腦中。找人口述,錄下些片斷的歌兒,自己又摹仿著編了些,組織成現(xiàn)在的樣子。”他的實錄加摹仿的創(chuàng)作過程,以及作品民歌敘事體的特點,正是《講話》對這首詩的產(chǎn)生所發(fā)生的影響。對此,我們在賞析這首詩時應當首先予以注意。
這首詩表現(xiàn)了解放區(qū)農村青年婦女的命運和心態(tài)。作品塑造了三個個性鮮明的婦女形象:荷荷聰明開朗、大膽潑辣、勇于斗爭;苓苓質樸、憨厚、熱情;紫金英善良、軟弱、憂郁。她們都有過嫁個“如意郎”的美好愿望,但在封建包辦婚姻下,“斷線的風箏女兒命,/事事都由爹娘定。”荷荷配了個封建富農,受盡婆婆、小姑和丈夫的欺壓;苓苓許給了粗暴蠻橫的“狠心郎”,挨打受罵成了家常便飯;紫金英則嫁與“癆病漢”,過門半年便當了寡婦。漳河地區(qū)的解放給她們帶來了新生。荷荷離婚后按新的道德標準找到了心愛的對象,并成了婦女解放的帶頭人;苓苓制服了丈夫的“大男子主義”,取得了平等的家庭地位;紫金英擺脫了不正經(jīng)男人的糾纏,踏上了自食其力的嶄新生活道路。通過她們命運的前后對比和轉折,作品批判了舊社會和封建意識,歌頌了新社會和新風尚。婦女解放是整個社會解放程度的標志,而婦女解放又必須憑藉自身思想上的覺醒、經(jīng)濟上的獨立和政治上的斗爭才能得以實現(xiàn),這亦是作品所表現(xiàn)的一個重要題旨。
為了表現(xiàn)上述敘事主題,詩人調動了各種藝術手段,使作品具有鮮明的風格和特征。首先,作品結構上嚴謹新穎。全詩分三部,每一部都以謠曲開頭,如漳河小曲、自由歌、漳水謠,然后轉入敘事;而且每部皆以“漳河水,九十九道灣”起首。這種對應性加強了長詩內在的和諧和統(tǒng)一,并在整體上給人整齊和勻稱感。內容上,第一部《往日》與第二部《解放》恰成顯著對照,從而有力地顯示新舊社會兩重天的主題;第三部《長青樹》則通過封建意識濃厚的張老嫂低頭啞口和“二老怪”的思想轉變,進一步深化了婦女沖破牢籠、自由解放的主題。三部曲之間層層推進,緊密聯(lián)系。結構的新穎還表現(xiàn)在描繪三個婦女過去的不幸遭遇上,詩人沒有分別交代,而是讓她們回娘家時聚在一起,各自吐露悲苦和心聲,這樣不僅避免了結構上的分散,而且還自然地形成對照。其次,將寫景、抒情和敘事諸種手法熔為一爐,體現(xiàn)了敘事詩的特點和長處。每部開首的謠曲都寫得情景交融,既描寫出漳河地區(qū)的景物特征,又灌注著統(tǒng)領這一部分的情感基調,有的還抒寫出當時的時代背景和重大事件。謠曲之后,詩人又轉入敘事,敘事部分同樣將情、景、事緊密結合。如苓苓、荷荷、紫金英訴說自己的不幸時,詩人都綜合運用寫景、抒情和敘事的藝術手法。“桃花塢,楊柳樹,/北岸石塢夜半哭!河底不平掀起浪,/苓苓揭開冤家賬。”這里,寓情感于景物,以景物烘托事件,而事件又滲透著情感,三者水乳交融,契合為一體。當然,全詩貫穿的謠曲與敘事部分的結合,更從整體結構上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再次,注重于通過人物鮮活的語言,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性格,刻畫精細入微的人物心理。如荷荷說:“馬騾鍋,駱駝背,/塌鼻子吊個沒牙嘴!/……‘老婆是墻上一層泥,/你要死了我再娶!’/放你娘狗屁!”大膽潑辣、富于斗爭精神的個性躍然紙上。紫金英說:“看盡花開看花落,/熬月到五更炕頭坐,/風寒棉被薄!/灰溜溜的心兒沒處擱,/水裙懶去繡花朵,/無心描眉額!”孤寂辛酸、悲苦無望的寡婦心態(tài)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人物語言既要符合身份又要具有詩味和詩句的形式,既要體現(xiàn)交代、推進情節(jié)的敘事性又要有利于作為詩歌特征的抒情性;既要簡煉地投射出性格又要細膩地傳遞出心理活動;這一身數(shù)任正是敘事詩寫好人物語言之難處,然而也正是《漳河水》的成功之處。
再從民歌體的角度看。民歌是詩歌發(fā)展最早的源頭。自從人類社會出現(xiàn)了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分工之后,才出現(xiàn)了專門的詩人,才有了民間創(chuàng)作的詩歌與文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的區(qū)別。然而,中國古代的許多大詩人,如杜甫、白居易,都曾自覺地從民歌中吸取藝術營養(yǎng)。民歌一般都具有語言質樸自然、宜于歌唱的特點。在采風、實錄和模仿民歌基礎上創(chuàng)作的《漳河水》,這方面的特色表現(xiàn)得十分顯著。作品的語言句式大多來自民間口語,如“抓心丹”、“如意郎”、“好到頭”,都是漳河地區(qū)的土語,是對理想愛人的昵稱。“漳河水,水流長,/漳河邊上有三個姑娘:/一個荷荷一個苓苓,/一個名叫紫金英。”故事開頭就是這樣樸實無華、如同口出的敘述語言,毫無雕琢和修飾,卻有一股民歌清新的風味。雖然不免粗糙和大白話,然而卻又透出一種來自生活的原生美。美是多種多樣的:有精致的美,也有粗糙的美;有文雅的美,也有質樸的美;有高于生活的美,也有生活原生態(tài)的美。民歌的美主要就在于后者。同時,《漳河水》注重押韻,聲調鏗鏘,不僅瑯瑯上口,而且便于歌唱。歌唱是民歌主要的傳播方式,只有小曲好唱,才會口口相傳。據(jù)詩人自述:“這篇東西,是由當?shù)卦S多民間歌謠湊成的。”他追求的不是說,不是念,而是唱;不是在文人和藝術圈子里流行,而是在民間和大眾中受到歡迎和喜愛。即使在不識字的人中,也能理解和傳唱開來。
民歌最常用的藝術手法是比興。《漳河水》大量地運用民歌慣用的比興手法,加強了作品的藝術形象性和民歌風味。如“斷線風箏女兒命,/事事都由爹娘定”,“水流趕扙沒根梢,/帶犢孩兒是路邊草”,都是比興的運用。以斷線風箏比喻女兒命,以水流趕扙比喻沒爹的孩子,而且都是先說具體的形象事物,然后再引發(fā)人生的感嘆。
本詩的另一藝術特點是將民歌風味與古典詩詞韻味相結合,使作品既通俗流暢,又富于意境;既質樸自然,又精煉含蓄。詩人一方面致力于借鑒太行山區(qū)民歌,另一方面又努力從古典詩歌中吸取養(yǎng)料。長詩的開頭:“漳河水,九十九道灣,/層層樹,重重山,/層層綠樹重重霧,/重重高山云斷路。”猶如一幅清麗的水墨畫。語言純樸,句式平直,體現(xiàn)了民歌的特征;然而婉轉纏綿,詩情畫意,又頗具古詩風味。這種民歌加古典詩詞的藝術方法,曾經(jīng)被認為是新詩發(fā)展的方向。在今天看來,自然不免失之于簡單和狹隘。但作為新詩創(chuàng)作多元化傾向的一種,還是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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