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調說”是清代雍正、乾隆時期詩歌理論方面的流派。它的主要代表是沈德潛。格調派的主張是“詩貴性情、亦須論法”。所謂“貴性情”,就是在內容上要以溫柔敦厚的詩歌為旨歸。所謂“論法”,就是在形式上古體詩要學習漢魏,近體詩要學習盛唐和講究格律聲調。
沈德潛(1673—1769年),字確士,號歸愚,江蘇長州(今蘇州)人,乾隆進士,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是葉燮的學生。著有《說詩晬語》二卷和《歸愚詩文鈔》五十八卷,另外還選編有《古詩源》、《唐詩別裁》和《國朝詩別裁》等書。他在詩歌理論方面,繼承葉燮論詩的主旨,并發揮前后七子的仿古的理論,創立了“格調說”。
關于“格調”一詞,并不是沈德潛首先提出來的。早在《文鏡秘府論》南卷《論文章》中就提出過: “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這里的格調包含著思想內容和聲律形式兩方面的要求,即不僅要求詩歌正聲律,而且要求詩歌正內容。
明代的前后七子則最早把格調強調作為寫詩的根本要求提了出來。李夢陽說: “高古者格,宛亮者調,沉著雄麗,清浚閑雅者才之類也,……又華之以色,永之以味,謚之以香”(《駁何氏論文書》),強調詩歌要“格古,調逸、氣舒、句渾,……情以發之,七者備而后詩昌也”(《替虬山人記》)。王世貞也說: “余所以抑宋者,為惜格也”(《宋詩選序》)。在《四部稿》卷六十五《徐汝思詩集序》中,他又認為盛唐詩歌之所以值得和應該推重,僅僅在于其聲律“翕純皦繹,秩然而不可亂”,甚至還說:“調即思之境,格即調之界”(《藝苑卮言》卷一)。前后七子這些闡釋雖然有的地方也并不曾背悖于格調的本來要求,并且對反對“臺閣體”的“萎弱”起過積極的作用,但是,由于他們崇尚盛唐,只求貌襲,結果失卻了唐詩的精髓,格調僅僅流于“膚廓”,變成了純形式方面的要求,脫離了詩歌的內容。所以清代王士禎曾批評說: “明詩中本有古淡一派,……自王、李專言格調,清音中絕”(《帶經堂詩話》卷一)。李夢陽、王世貞的詩論雖不是專言格調,但他們對于格調的形式主義認識卻給沈德潛的格調說以直接的影響。
沈德潛格調說的要點是在詩歌形式上的“論法”。他認為:后世學詩,須論法,須學古,須講詩格,詩體,而不必“更求異新”。他說: “詩以聲為用者也,其微妙在抑揚抗墜之間”。“詩中韻腳,如大廈之柱石,此處不牢,傾折立見。”又認為五言古長篇鋪敘應有峰巒起伏,這樣才長而漫,必須倫次整齊,起結完備,方為合格。樂府要繁音促節,長律應“氣屬嚴整,屬對工切,段落分明,而其要在開闔相生,不露鋪敘轉折過節之處,使語排而忘其為排”。而七言律詩則要屬對穩,遣事切,捶字老,結響高。總之,“一首有一首章法; ……有起,有結,有倫序,有照應; 若闕一不得,增一不得,乃見體裁”(《說詩晬語》)。這就是說,在形式與語言方面只要從古詩中學習章法,句法,煉字,格調和聲韻就行了,不必越過“三唐” (初唐,盛唐,晚唐)去創新,因為“詩至有唐極盛”,詩格詩法已經全備了。總的說來,沈德潛把形式方面的因素強調到不適當的程度,只是單純地在字字句句的格調中去求法,這就自然忽視了生活感受的真金。
格調說的核心宗旨全在于“溫柔敦厚”。沈德潛師承葉燮,認為“詩之為教,不外孔子教小子教伯魚數言,而其之言一歸于溫柔敦厚,無古今一也”(《清詩別裁·凡例》)。并且又在《說詩晬語》中說: “溫柔敦厚,斯為極”,把“溫柔敦厚”的詩教作為一個永恒不變的終極法則,這就要求內容重在比興,重在婉陳,重在蘊藉含蓄,重在主文譎諫,不能過露,更不能“專以口齒利便勝人”(《說詩晬語》)。其目的則在于使詩發揮“可以理性情,善論物,感鬼神,設教幫國,應對諸侯”的作用。所以沈德潛論詩在內容上講求言之有物,要求詩“關乎人倫日用及古今成敗興壞之故”、“王者以之觀民風,考得失”。他反對以嘲風雪、弄花草為能事的作品,認為一行寫男女愛情的詩都應該“托之男女,實關乎君臣友朋”(《唐詩別裁·凡例》),特別注重詩歌的社會政治作用。因此,為使詩能做到“溫柔敦厚”,蘊蓄婉陳,更好地為封建統治者服務,就必須上溯其流源,也就是說要學習《詩經》、漢魏樂府、六朝以至唐代的作品,來作為“詩人之本”。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的詩作格調高尚。
由此,沈德潛格調說就必然強調“沿流討源”。他認為“人之作詩,將求教之本原也”(《唐詩別裁序》),“而古詩,又唐人之發源也”,故學詩者必須沿唐詩而“上窮其源”,“以漸窺風雅之遺意”(《古詩源序》),使詩不失卻其溫柔敦厚的雅意,他選編《古詩源》、《唐詩別裁》等書,就是為此。在這一觀點上,葉燮論詩,詳考歷代以來詩歌發展的源流得失,闡明其正變因革的關系,也說“詩有源必有流,有本必有末”,“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原詩·內篇上》),一方面循源以窮流,所以,反對復古模擬,另一方面也不贊成沿流而失源,這是比較全面正確的詩論。葉燮在詩歌理論上的突出的貢獻,主要就在于他探討了詩歌的發展變化及其源流。而沈德潛卻忽視其“窮流”的一面,只著重發揮其“溯源”的方面,結果他對“詩源”的結論卻是復古。因此,沈德潛雖也強調詩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但他同前后七子一樣,認為詩歌到了盛唐也就到達了頂點。他說,詩人對于唐詩就象喜歡看水的人看到了大海一樣,并說: “唐詩蘊蓄,宋詩淺露”,而宋代、元代以后的詩歌,則都“流于卑靡”(《唐詩別裁·凡例》),所以沒有什么值得效法的。雖然他在辨析詩歌的源流,指陳各代詩歌得失方面,不無意義。但從總的來看,他只向后看,不愿向前看,這和前后七子的復古主張仍是一脈相承,其詩也是一種擬古主義的詩篇。
格調說在清代乾隆時期,形成獨立的一派,很快取代了獨霸詩壇一百多年的王士禎神韻說,并與袁枚的性靈說形成鼎足之勢,影響久遠。稍后的翁方綱在《格調論》上也強調“夫詩豈有不具格調者哉?”主張格調即神韻,格調即肌理。姚鼐的《古文辭類纂序》也提出“格律聲色”,作為他“神理氣味”相對舉的藝術形式方面的要求。從翁方綱、姚鼐等人的詩文主張上,均可見到格調說的痕跡。
格調說之所以得以倡導和流傳開來,這絕非偶然。在清代乾隆年間,當時封建統治階級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采取高壓手段。大興文字獄,在文學上提出“詩者,忠孝而已耳!”(乾隆語)。這時,以虛無飄渺、鏡花水月為特點的神韻說,已經在根本上不能適應封建統治者在新的歷史形勢下的要求,而帶有復古主義色彩的格調說,反復地、大力地強調詩的封建主義的政治功用,正適應了這一歷史要求,于是格調說在封建正統文學內部很快就取代了神韻說。又因沈德潛是臺閣重臣與宮廷詩人,備受乾隆恩寵,乾隆就說過“朕與德潛可謂以詩始,以詩終矣”,并每次巡視江南,還給沈德潛“加一官,賜一詩”(《太子師禮部尚書沈文愨公神道碑》)。由此,沈德潛詩門弟子眾多,詩學傳授甚遠,選本流傳又廣,這就自然使得格調說風靡一時。
總之,格調說關于詩歌的理論,由于他們既講格調,又講溫柔敦厚,所以不象神韻說那樣堅廓,也不象性靈說那樣浮滑,在一定意義上起到了糾偏救弊的作用。同時,他們對于詩歌發展中流源變化的探討,對于我國文學理論的建樹,也做出了貢獻。但是他們一味地強調“溫柔敦厚”的詩教,卻又幫助封建統治者束縛了詩人的思想。另外,格調說認為詩至盛唐已經到了頂點的看法,并極力教人去學“法”、學“格”、學“調”,而不許創新的論調,實質上也是一種文學倒退論。從實踐上看,沈德潛在詩歌創作上貫徹了自己的主張。因而,詩中多歌功頌德、粉飾太平之作,而反映民間疾苦的作品較少,并且藝術表現力也不夠生動感人。
不過,由于沈德潛精心研究中國詩歌的源流升降,細致分析歷代佳作,也摸索到了一些詩歌創作的真諦。他明確提出“詩貴寄意”,強調“以意運法”,反對“以意從法”,詩人在進行構思創作時應“意在筆先”;詩歌表現的“理”,應該“帶情韻以行”,“托物連類以形之”,使之“言外有余味”,“使人神遠”,注重運用詩歌特有的感情色彩、形象化以及蘊藉、韻趣等特點來抒發情理;對于“詩之基”,沈氏認識到“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言及了詩人創作的主觀條件的重要;又認為“江山之助累足以激發人之性靈者也”,指出了客觀自然與社會生活是詩人創作的重要客觀條件,這種精辟的見解是具有唯物觀的。所以,這些詩論精義,至今都有借鑒的意義,應該引起我們的充分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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