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意切題《賓主歷然》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詩文俱有主賓。無主之賓，謂之烏合。……若夫“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于賈島何與?“湘潭云盡暮煙出，巴蜀雪消春水來”，于許渾奚涉? 皆烏合也。“影靜千官里，心蘇七校前”，得主矣，尚有痕跡。“花迎劍珮星初落”，則賓主歷然，熔合一片。(王夫之 《姜齋詩話》卷一下)

【詩例】

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

岑參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珮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解析】

詩文作品不論長短，每篇當中須有貫穿始終的一個明確的思想觀點，它是作品內容的核心，古代文論家多稱之為意，認為它是作者立言之本，是詩文的主腦。詩文所述之事、所狀之物均是在它的統攝之下，依據它表現的需要來加以裁定。這就像“一本戲中，有無數人名，究竟俱屬陪賓。原其初心，止為一人而設”(李漁《閑情偶寄·立主腦》)。李漁將賓主對舉，為詩學研究拓展了思路。在此基礎上王夫之深化了賓主關系，把它作為評騭作品優劣的一種尺度，發表了不少精彩之論。他的 《夕堂永日緒論》強調：“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李、杜所以稱大家者，無意之詩，十不得一二也。煙云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寓意則靈。若齊梁綺語，宋人搏合成句之出處，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自發，此之謂小家數，總在圈繢中求活計也。”(《姜齋詩話》)這里把意的主宰作用講得很分明，一是由它來組織分散無序的材料，使之成為符合思維規律的嚴謹統一的整體。另則使作者筆下描述的對象經過審美過濾，產生了藝術生命。不然，詩文作品便屬于胡亂堆砌起來的文字垃圾，其中煙云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也就變為喪失藝術光彩的從外界拾來的充料。然而，稱為“一身之主”的意，像靈魂似的，必須附著于血肉之軀，而作品所述之事，所狀之物這稱作陪賓的東西，恰如人身的血肉是表現意的附體。所以王夫之肯定“詩文俱有主賓”，“立一主以待賓，賓無非主之賓者，乃俱有情而相浹洽”。(《姜齋詩話》)但是，在實踐中創作出“賓主歷然，熔合一片”的佳作卻非易事。賈島《憶江上吳處士》是懷友之作。數月前，賈島和友人于雷雨之夕聚會長安。轉瞬間，秋風吹面，落葉滿眼，不禁頓生念友之情。王夫之認為詩中“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兩句與表現友情沒有聯系，是詩篇的無主之賓。許渾的詩句“湘潭云盡暮煙出，巴蜀雪消春水來”也屬類似情況，和詩的吊古主題無涉。而杜甫“影靜千官里，心蘇七校前”的詩句，雖然緊扣通篇立意，宣泄了歷經艱難、喜達行在、目睹朝儀而生中興之望的激動心情，可是又嫌說得較露，賓主結合還不夠理想。惟有岑參《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的“花迎劍珮星初落”之句，才得到王夫之的激賞。此處姑且不談船山對唐代四位詩人的名句評價得是否公允恰當，只要稍事推敲岑詩的技法，則會有助于加深理解王夫之的詩論觀點。岑詩首聯巧于通過各種感官準確反映出暮春清晨的景物、氣候的特點。頷聯精工的對仗和典雅的藻繪，正與莊嚴整肅的朝儀相諧。頸聯佳處抓住“早”、“朝”二字，寫出了人物活動的場面及時間。唐宮院內的鮮花迎著佩劍的官吏，柔柳輕拂儀仗的旗幟，晨星方落，夜露未干，這畫面逼真地再現了當時的景況，隱現了詩人臨朝的喜悅心情。句中描寫的景物委婉地傳達出主人公的情思。景物因情注而獲生氣，感情借景托而顯韻致，情主景賓，兩者分明，又互相熔合，結為一體。船山例舉這個典型的詩句，對詩學中感情與景物關系做了深刻的闡發，改變了前人舍篇論字句，摘語評妍媸的片面方法，強調著眼全篇、由視其局部與篇章立意的密切程度來定得失，此以整體論詩的觀點對后世的影響是很明顯的。其實，王夫之所講的“賓主歷然，熔合一片”的詩學主張，并不僅僅指情與景的關系問題，而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創作中主觀與客觀、情與文、意與辭、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等如何統一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