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澗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官。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遠歸。
有一段時間,人們總是企圖從《詩經(jīng)》中尋找階級斗爭的例證,仿佛這就是《詩經(jīng)》的全部價值。在他們看來,這首詩也許正合其用。前兩章的一問一答或自問自答,敘述的顯然是一種勞動現(xiàn)象:在何處采蘩?在池沼、水塘、山澗之中。采蘩來做什么用?用于王公貴族的廟祭活動。最后一章的敘事中加進了感情色彩:采來的蘩重重疊疊地堆垛起來,白天黑夜都在為王公貴族奔忙;采來的蘩整整齊齊地復蓋起來,天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回家。這樣解釋,分明是苦難深重的勞動人民被迫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勞役而發(fā)出的抱怨的心聲,于是智者不難從中演繹出當時階級斗爭的新動向來。
“蘩”是何物?古人認為是一種白蒿草,他們以為蠶是從蘩而生的。古人重農(nóng)桑,由于男耕女織的生產(chǎn)分工,即令是公侯的太太也須參與其事,也許出于一種對上天恩惠的敬畏,還不時舉行帶有感恩節(jié)性質(zhì)的祭祀活動,稱為“親蠶之禮”。既然“蘩”是產(chǎn)生蠶的大恩人,所以親蠶之禮中必須采集大量的蘩裝點其間,以示虔誠。
如果按朱熹先生的講解,該詩的立意則是另一回事了:詩中的主人公非但不是在發(fā)牢騷,反倒是在表忠心。他們對公侯,特別是為人民謀福利的“親蠶之禮”“愛敬之無己也”,崇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因而忘我勞動,遲遲不忍離去,簡直是一篇表達無限忠心、公而忘私的決心書。
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一首詩居然能引申出截然相反的感情傾向,而且都能說得通,這種現(xiàn)象在《詩經(jīng)》中并非少見。這一方面可能是《詩經(jīng)》經(jīng)后代文人修飾編輯之后有了許多微妙的改變;另一方面以上兩派詮釋家都有驚人相似的一點:致力于闡發(fā)微言大義,因而各走各的極端,使讀者反而不易看到詩的本色。
這首詩中還有幾個可商榷的詞:“僮僮”、“祁祁”,朱熹先生解為“竦敬也”、“舒遲貌”,用心顯然在于維護“決心書”的詮釋。這種解釋從字源上沒有什么聯(lián)系,而且這里“僮僮”、“祁祁”都是聯(lián)綿詞用法。聯(lián)綿詞的特征之一,是擬音象征而不拘用字本義來源,因此“僮僮”按“重重”;“祁祁”按“齊齊”解亦無不可,而且更易明了。此外,“薄言”一詞在《詩經(jīng)》中屢次出現(xiàn),不獨此詩,例如“周南·芣苢”中“采采芣苢,薄言采之”等。對此二例,朱熹先生均未加解釋,今天多目為語助詞而無實義。但在此處,作無實義解只能使該句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查《周南·葛覃》中,有“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句,朱熹先生釋為“薄,猶少也”,這一說法近似“薄”的引申義,類如今傳成語中的“薄情寡義”等用法。在上引二詩中,“薄言”如釋為“沒有什么可說的”,引申為“天知道”如何如何,似乎更易通達,故在前面的分說中,嘗試采用了這種譯法,聊備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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