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吐然諾,受命本遺家。糟糠且棄置,蓬首亂如麻。側(cè)聞洛陽客,金蓋翼高車。謁帝時來下,光景不可奢。幽房一洞啟,二八盡芳華。羅裙有長短,翠鬢無低斜。長眉橫玉臉,皓腕卷輕紗。俱看依井蝶,共取落檐花。何言征戍苦,抱膝空咨嗟。
徐侍中可能就是梁朝的另一位詩人徐勉,他從梁初到丘遲去世時都居于侍中的官職。從詩題看,是徐先寫了一首《為人贈婦詩》(替別人代作的、寄贈給那人妻室的詩),出示給丘遲看,然后丘作了一首答詩。贈婦之作,一般總是外出的丈夫慰勉在家之妻的內(nèi)容。徐詩若也是這樣的內(nèi)容,則丘詩的意思正與其相反,很可能是一首游戲之作,至少是虛擬之筆。當(dāng)然,徐詩今已不可見,以上都只能是空談了。但本詩即使是虛擬之作,詩中揭露的那種貴易交、富易妻的丑惡現(xiàn)象,卻不是詩人想象所能產(chǎn)生之物,所以本詩的社會認(rèn)識價值,也并不會因其內(nèi)容真實與否而有所增損。
中國古代的文化傳統(tǒng),雖然頗有以家庭為重的傾向,但其所重者,主要在于男性家族的血緣承傳,強調(diào)的是父慈子孝、兄長弟悌,報本反始、耀祖光宗。至于男女之愛、夫妻之情,卻被置于極其次要的地位。雖然古代文學(xué)中也偶爾有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的佳話,但更多的卻是糟糠棄置的悲唱,為人們展示出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制度下一幕幕被棄婦女們的悲劇。
且看詩中這位“丈夫”,一諾千金,受命遺家,大有忠君為國、赴湯蹈火,置身家性命于不顧的氣概。這里沒有夫妻離別的纏綿,沒有日后重逢的期許,糟糠的棄置,只好比是丟下一件舊衣服而已。苦了他那糟糠之妻,丈夫去后,蓬首如麻,時時關(guān)注丈夫的消息,日日盼望夫君的歸來。然而傳來的消息,卻令她十分擔(dān)憂。雖然丈夫金蓋高車,飛黃騰達,很難說非其所望;但在封建時代,高官顯爵與金錢美女,往往是接踵而至的。那令人擔(dān)憂而又不難預(yù)料的場面終于出現(xiàn)了:幽房洞啟,羅裙翠鬢,多么叫人沉醉;·長眉玉臉,皓腕輕紗,何其令人消魂!·那丈夫擁著這群花朵般的二八姝麗,“俱看依井蝶,共取落檐花”,在笑語嫣然、眼花迷亂之余,到底是井邊飛舞的粉蝶,還是身邊飛媚眼的嬌娃,到底是檐間的落花,還是眼前的粉面,他都快分不清楚了。真是天涯何處無芳草,糟糠棄置何足惜?能有如此風(fēng)流艷遇,誰人還說征戍苦呢?·這種事情,在封建時代乃是司空見慣,故他那糟糠之妻也無可奈何,惟有抱膝空嘆而已。
這首詩通過鮮明的對比,表達了強烈的諷刺意味。作者一面寫妻子被棄在家,首如飛蓬,抱膝空嘆;一面寫丈夫在外飛黃騰達,妾婢滿堂。兩相對照,丈夫的喜新忘舊面目,便顯得格外清晰。詩中五至十六句,盡力鋪陳描繪,極寫丈夫得勢的榮耀光景,二八妙女的美貌芳容,這就越發(fā)襯映出被棄之人遭受冷落的孤獨凄苦,引起人們對其不幸命運的深切同情。同時,這里渲染出的一種奢華淫樂的氣氛,這與開頭兩句所謂“丈夫吐然諾,受命本遺家”的激昂慷慨氣勢恰好形成巨大的反差,令人不禁生滑稽之感。詩中的描繪,亦頗注意詳略繁簡的安排。如寫二八妙女,既寫其裙裳、紗衫的打扮,又寫其眉、鬢、臉、腕等外形,既用“有長短”寫眾美人的豐滿嬌小、姿態(tài)不一,用“無低斜”寫她們的刻意裝飾、無不炫貌求悅,又用眉“橫”于臉上形容其眉目送情,用腕“卷”輕紗形容其賣弄肌膚:·刻畫得可謂細致入微。而寫糟糠之妻,只一句“蓬首亂如麻”,便已十分傳神。兩者詳略有致,相映成趣,也烘托了作品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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