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娛情》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不題撰人。小說傳奇合刻本。有順治丁亥 (1674)來鳳館主人序。上欄刻小說,下欄刻傳奇。原寫四集,殘。從目錄得知第三集上欄選錄《虬髯客》、《大內盜》、《焦土夫人》 等二十一篇。殘存通俗小說四篇半,為 《鄭元和》(前缺)、《王魁》、《女翰林》、《貴賤交情》、《玉堂春》 (殘)?!多嵲汀?( 《李亞仙》)、《王魁》、《女翰林》、《貴賤交情》收于路工、譚天合編《古本平話小說集》(1984年3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名 《明刻話本四種》,認為是明萬歷末年 (約1610) 小說傳奇刻本。
(一) 鄭元和
《鄭元和》篇,首二頁殘佚,路工本標為 “李亞仙”,提出 “此篇疑即 《寶文堂書目》所載《李亞仙記》,和《燕居筆記》中的《鄭元和嫖遇李亞仙記》不同,可能是宋元之間的話本” 的看法。
故事情節與唐白行簡傳奇《李娃傳》同。前缺部分白行簡本為唐天寶中常州刺史之子鄭元和應試赴京,居布政里,因訪友途經平康里,偶遇名妓李娃,見之徘徊不能去,假裝墜鞭于地以稽留片刻,歸后不能忘懷,訪知李娃情況,他日專程再往求見。殘篇從侍兒“見生疾忙奔入,大叫道: ‘前日墜鞭郎君至矣’”開始,寫鄭元和在李家與李娃情愛甚密,不到一年,資妝罄盡。老鴇以去竹林院拜佛求子為由,騙鄭元和至所謂“姨家”暫息,又差人謊報老鴇有急病,讓李娃倉促先行。等鄭元和再至李家時,李家之人已不知去向;再回“姨家”時,方知并無“姨家”。鄭元和回布政里原客店,貧病氣憤,頭眩發狂,生命垂危,店主憂懼,夜半將鄭元和棄于兇肆。兇肆中眾歌郎哀憐之,照顧多日,使康復,鄭元和遂亦為歌郎,替喪事人家唱哀歌以糊口。時長安有東、西兩肆。為爭勝,以五萬錢打賭,舉行歌郎賽歌勝會。鄭元和是東肆歌郎,因資質聰慧,無人能與比并,因而揚名露面。適鄭父至京,聞知鄭元和情況,大怒,用馬鞭鞭之至氣絕,棄之于野。又被眾歌郎救活,鄭元和遂淪為乞丐。一日大雪,沿街乞食,偶至李娃遷居之所,饑凍之聲凄慘之極,為李娃所聞。李娃奔出,擁之痛哭,以為“令子一旦及此,我之罪也?!弊约撼鲑Y贖身,悉心照料鄭生,使得康復,再令苦讀三年,名登甲科,授成都府尹。李娃告鄭生: “妾今始不負君矣”,囑鄭生另婚大族,自己則辭去。鄭生固不從,李娃只允送至劍門即回。正值鄭父任成都府尹,知其事,甚感李娃之德,遣媒妁,備六禮迎李娃至任所,與鄭生成親,李娃后封汧國夫人,事翁姑至孝,四子顯貴。
這是一則流傳頗廣的故事,此《鄭元和》較白行簡之《李娃傳》,有以下幾方面的發展。
一、名妓李娃的形象塑造更為完美,主要表現在:
1. 去竹林院求子以甩掉鄭元和的詭計,是最無情最狠毒的手段,是使鄭元和精神陷于潰崩和生活從此無著的轉折點。白行簡原作是這樣寫的:“娃謂生曰:‘與郎相知一年,尚無孕嗣,常聞竹林神者,報應如響,將到薦酹求之,可乎?’”詭計似由李娃提出,顯然有損李娃形象,且與上句 ‘邇來姥意漸怠,娃情彌篤”的意思矛盾。話本則改為毒計由鴇母提出: “一日,鴇兒向生道: ‘自古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郎君與吾女伉儷已久,并無子嗣,此去西北有竹林院,求嗣甚靈,明日可辦香燭素供,同吾女去祈求,倘生得一男半女,也不枉吾女終身之托,使我老朽亦有所依矣?!泵鞔_毒計出之鴇母,且完全是老嫗的口吻。這樣寫,無損李娃形象,且與上面一句 “鴇媽之意已怠,亞仙之情愈篤”相一致。
2.李娃與鄭元和分開之后如何?白行簡原作未作交代,只寫了鄭元和一線。話本寫李娃對鄭元和一往情深:“只因當初用計撇了他,后因亞仙時嘗思想,啼啼哭哭,幾次尋死覓活不能接客,鴇媽無可奈何,故此車馬寂然,門庭冷落。”
3. 李娃于風雪中認鄭元和,并決心贖身救護時,白行簡原作只有“姥度其志不可奪,因許之”,一語交代。話本則豐富多了: “那鴇兒被亞仙一席話說得頓口無言,心里暗道: ‘這丫頭說的話也不差,果是我當初用計太狠,撇他太毒。況他又一向不接客,逼他也沒用,他既肯把千金贖身,也只得隨他便了……’”這里不僅寫明了 “姥度其志不可奪,因許之”之意,更交代了鴇兒自認“我當初用計太狠,撇他太毒”,明確毒計之施,責在鴇兒; 再交代李娃“一向不接客”,與上文呼應,凈化了李娃形象,與后面李娃贖身救助鄭元和,使鄭元和重新振作起來獲得新生,形成李娃鐘情、善良、義俠的完美性格。
二、民間色彩更鮮明。
除使妓女李娃的形象更美好外,對兇肆及眾歌郎的情誼也寫得更具體更詳盡。歌郎賽歌會上,鄭元和贏得第一,東肆亦因此得了五萬錢。因此事鄭父方知鄭元和之淪落,大怒之下鞭之死。歌郎們聞知此事時的反映,白行簡原作為“其師(鄭元和的教歌師)命相狎日匿者陰隨之,歸告同黨,共加傷嘆。令二人齋葦席瘞焉?!敝皇恰肮布觽麌@”,使二人埋葬而已。話本就情義深重多了:“鄭元和的教歌師放心不下,遠遠在那里打聽,聞說死了,疾忙跑回對東肆長道:‘鄭元和今日之死,都是我們害他的,如今尸首暴露在野外,須是埋葬他,也見得一場相處’。東肆長道: ‘說那里話,我們今日若無鄭郎,不但輸五萬錢與西肆,連主顧被他們搶了去。鄭郎是我東肆恩人,我拼著二三萬錢買辦衣衾棺槨盛殮了,埋葬他才是。’”教歌師說:“都是我們害他的”,并非事實,但見情誼;東肆長著眼點固然是錢,但以 “鄭郎是我東肆之恩人”,“拼著二三萬錢”來葬他,較之白行簡原作更具體,更動情??梢钥闯?,作為話本的《鄭元和》,具有更明顯的民間色彩,對市井中人的妓女、歌郎評價更高,對他們身上的俠義、善良、同情心都加強點染。讓 “下層” 的歌郎兩次救活瀕于死地的鄭元和。讓“卑賤”的妓女李娃,于鄭元和落魄之時救護了他,拯救了他;當鄭元和獲得了新生,科舉及第,顯貴在望時,又提出離開他。而鄭元和的親生父親滎陽公,卻因家世,門楣之利,將落魄之鄭元和致于死地; 而當鄭元和科舉及第,行將顯貴時再來認親。滎陽公的人情義理,且不及歌郎、妓女市井中地位卑賤之人。
此外,話本還對原作中個別地方作了補正。如騙局中 “姨家”的問題,鄭元和尋李娃家不得,返回 “姨家”進行詢問時,白行簡原作為“開門者”答:“此崔尚書宅”,使人發生疑問,尚書之宅豈能無家眷仆從居住?怎能讓妓家之人借“稅此宅”一日,以待客行騙?此宅必須是空宅無人居住,方可被人借用一日。在話本中,處理較妥,改為 “這里是崔尚書別業”,問題就解決了,“別業”可以暫無人居住,遂有臨時租借一日之可能,寫得針線更為細密。
三、話本語言,更有利于表現市井人物的風貌。
白行簡原作有文言的簡潔,而話本則用口語,使人物口吻逼肖,如李娃與鄭元和至所謂的“姨家”時,白本為:“俄有一嫗至,年可四十余,與生相迎曰:‘吾甥來否?’ 娃下車,嫗迎訪之曰: ‘何久疏絕?’”話本寫: “只聽得里邊一婦人帶著笑聲,一路說將出來道: ‘李家大姐,自從招贅姐夫,恩愛情密,姨母至親,許久不來一看,今日甚風吹得來也?’ 既出,與生相見,生視之,年可四十余,笑問生曰: ‘才說吾甥在外,為何不見?’ 言未絕,亞仙已至。相見間,婦人笑道: ‘何久疏絕耶?’”
李娃、鄭元和故事或源于唐代流傳的 “一枝花”說話。元石君寶《曲江池》,明薛近兗 (一說徐霖) 《繡襦記》等戲曲均取材于此。話本《鄭元和》承唐代著名傳奇小說《李娃傳》而來,人物性格鮮明,故事情節波瀾起伏,結構完整,話本在傳奇基礎上又有新發展。
(二) 王魁
徐渭 《南詞敘錄》記“南戲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趙貞女》、《王魁》實首之?!敝喂庾跁r已有王魁戲曲,故事已經定型。周密《武林舊事》卷十 “官本雜劇段數”也有《王魁三鄉題》的劇目。王魁負桂英傳說在宋人筆記中亦多次提到,然長久不見話本或戲曲的原文。這里保留的王魁故事,文字古樸簡潔,民間色彩濃重,當是宋話本。也許是《醉翁談錄》甲集《小說存目》中的 《王魁負心》,明人或有加工修改。
故事寫宋山東濟寧秀才王魁,字俊民,落第歸來,至萊陽,因友人相邀至妓家,與妓女敫桂英相戀,居一年,再入京赴試。臨行,二人同至海神廟焚香發誓,各不負心。王魁中狀元,授徐州僉判,嫌桂英出身低賤,另聘崔相國之女,將桂英送信來之家人逐出。桂英悲憤之極,自刎而死。桂英鬼魂怒斥王魁,王魁父母請馬道士逐鬼驅邪。馬道士神游至海神廟,見王魁與桂英結發而立,桂英正千負心,萬負心地罵詈。馬道士向海神為王魁求情,海神不允,將馬道士推入水中。馬道士醒來將神游之事與眾人陳說,王魁亦即身亡。
王魁是一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典型。是一始為貧寒之士,而后地位改變,為追求富貴榮華而喪盡天良,人性泯滅的典型。王魁初識桂英,是下第歸來,于落魄中結識桂英于風塵。對桂英的“姿容艷麗”,眷戀不已;對桂英一年來的衣食供養,深情厚惠,“感激”不盡。故有在海神廟的山誓海盟: “魁與桂英,誓不相負,若生離異,神當殛之!”而一旦中了狀元,地位急劇改變,王魁立即熱衷于富貴功名,先是對桂英“竟不在念”,桂英連次寄書,“竟生厭惡之心”。他在這新的情況下考慮一個問題:“我今身既富貴,豈可將煙花下賤為妻?!薄疤扔H友聞知,豈不玷辱。我今只絕他便了?!敝链耍蹩ㄓ信是蟾毁F的利益在念,已經喪失良知。順著他的這條思路,他必然另攀高門,故“聘崔相國之女”,以便“衣錦還鄉”。
王魁完全沉醉于自己的青云得志富貴夢中,他對一切都估計得過于樂觀,他打出桂英差來送信的家人后,一度桂英處杳無消息,他以為這是自己“喝令左右,即時逐出”的結果,使桂英不敢來“纏”了,自以為得計。當王魁再聽說桂英自刎已死時,不但毫無內疚之心,毫無憐恤之意,而是“暗喜”,這是進一步寫王魁已喪盡天良,并具體交代此時王魁的內心活動: “這婦人倒也識時務,恐我去擺布他,故先自盡了。也好,如今拔去眼中釘了。”這里讓王魁自己道出了他的狠毒處: 他本是要“去擺布他”的。也就是說,假如桂英自己不死,為掃除他再婚于崔相國家的障礙,他將主動去除掉這“眼中釘”的。他之所以“暗喜”,是不費吹灰之力,棘手的問題已自行解決了——桂英自己死了。他認為桂英之死是 “識時務”,他以為桂英已先知自己將被殺被除,不如自己先死。這是王魁的思路,王魁的邏輯。王魁不會也不可能理解桂英之死是憤于真情的被褻瀆,真情的被毀滅,他不會有這種體驗。這種內心描寫,正反映了他的歹毒。在心理描寫并不發達的中國傳統小說中,對王魁內心獨白的這一筆,有著不容忽視的藝術價值。
敫桂英這一形象,除聰慧美麗之外,作品寫她有情,從始至終,一往情深;寫她有義,識王魁于落第之時,傾心相愛; 寫她對王魁有恩,王魁落魄時,一年衣食所需,悉賴桂英措辦,這是王魁得以安心讀書的條件,臨行還為王魁置辦一切資妝行李。因此王魁負她,不僅是負情,更兼忘恩負義,情理難容。敫桂英又是一不屈的女性。自刎后變成鬼魂,仍來痛斥王魁,不論王魁此時如何許以“齋僧禮懺,多化紙錢超度”,也決不寬饒。而所有這一切,又都構成了敫桂英形象的正義性,并使這一悲劇形象閃爍著戰斗的、勝利的光輝。
作品譴責王魁負心的主題是非常強烈的。馬道士為王魁向海神求饒時,有這樣的話: “……也須看,他是狀元及第,陽世為官的情面”。判官聽到這里,“呼呼的笑道: ‘咳! 可惜你是個有名的法官 (道家法師),原來只曉得陽間勢利套子! 富貴人只顧把貧賤的欺凌擺布,不死不休。堆積這一生的冤孽帳,到俺這里來,俺又不與他算個明白,則怕他利上加利,日后索冤債的多了,他縱官居極品,富比陶朱,也償不清哩! 況俺大王心如鏡,耳似鐵,只論人功過,那管人情面?只論人善惡,那顧人貴賤?料王魁今日負義忘恩的罪,自然要結了?!?,”這段極好的伸張正義之詞,不僅在定王魁的罪,而且揭示了更廣闊的社會內容。作品的結尾寫王魁父母為請馬道士來本是為王魁驅鬼做醮事的,最后卻成了為王魁做 “入殮功德”道場。具有強烈的諷刺意味。最后,小說寫道:“可惜一個狀元大人,嗚呼哀哉死了也” 口吻也充滿了譏誚。
《王魁》在藝術上有完整的情節,嚴謹的結構,語言通俗,并有心理描寫及精彩的細節描寫。寫桂英的鬼魂出現,在馮夢龍 《情史》 中的 《王魁》條是很簡單的: “魁自南都試院,有人自燭下出,乃英也??唬?‘汝固無恙乎?’……”。而《王魁》 話本則生動得多: “只聽得壁間如貓捕鼠的一響,王魁回眸一看,燭光之下早已站著一個桂英在面前?!?br>
《王魁》后附 《嚴武》一則,寫唐西川節度使嚴武,少年時居京師,與軍使鄰居。軍使女美,嚴武誘而竊之以逃。軍使告官,嚴武懼罪,至鞏縣解琵琶索縊死此女,沉于河。明日,追捕官搜之不得,嚴武逃脫。三十年后,嚴武病,有道士來謁,言嚴武所縊之女冤魂欲見。令灑掃堂中齋戒以待,女披發頸弦而出,嚴武悔謝求免,女不允。明晚嚴武遂卒。此則主題比較單純: 冤死者索命報仇。但與 《王魁》 同為女子向負心男子進行報復。行文簡潔。
(三) 女翰林
寫宋神宗時,蘇洵之女、蘇軾之妹蘇小妹,能詩善文,才學常在須眉之上。她讀王安石之子王雯之文,批其才多命短,后果中其言。小妹以文選夫婿,選中秦觀,秦觀假扮道人,窺視小妹燒香,亦相中小妹,因而求聘。適禮部大試,秦觀一舉成名,兩人完婚。洞房之夜,小妹三試新郎,秦觀得蘇軾暗示,才得解題,夫妻和美。蘇軾、秦觀、小妹常試文為戲,生活頗多雅趣。一次,佛印為蘇軾作長歌謎,蘇軾不能解,小妹為之解。秦觀宦游浙中,與小妹互寄疊字詩,傳遞思念之情。后秦觀、蘇軾同為京官,小妹詩亦盛傳于京師,且傳入宮中,小妹先秦觀而卒,秦觀亦不再娶。
這是一篇贊揚女子才學的作品。開場詩中有“若許裙釵應科舉,狀元榜眼屬佳人”。但又認為 “這都是山川秀氣,偶然不中于男子,而鐘于女人”所致。
寫蘇小妹,不炫耀其“貌”,而著重夸耀其 “才”。寫她從小有奇才,十歲續詠繡球花詩,即使蘇洵嘆服不已。成年后,將她與蘇軾、秦觀比,蘇、秦難解之題,小妹能解,以突出她的才華。又讓她批閱王雯之文,以突出她識人的眼力。這些都是從多方面表現她是一個突出的女才子。作品還交代了她的家庭教育:“恣其誦讀博學,不復以女紅督之”。雖然常常將她放在宋代大文豪蘇軾、著名詩人秦觀之上,未免有些溢美和過譽之處,但作品著意突出女子才華,突破 “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傳統觀念,是十分可取的。
這也是一篇對婚姻觀提出某種新要求的作品。寫蘇小妹與秦觀的婚姻,是以雙方都有才學為基礎的婚姻。蘇小妹首先以文才選中了秦觀。而秦觀選蘇小妹時,“聞他容貌不揚,額顱凸出,兩眼凹進,不知是何等鬼臉”,故必欲親見一番。當他假扮道人在廟中看見蘇小妹時,覺得 “雖不十分妖嬈艷麗,卻也清雅幽閑,風姿飄逸,全無半點俗韻”,即雖非美貌,卻氣質很好。而且 “對答如流,其才自不必言”,從而決定求親??梢娗赜^對容貌要求不高,只要 “不丑”,而對才學、氣質看得更重。這里的婚姻,已不是傳統的以 “郎才女貌” 為理想的婚姻,而是郎才女 “才”,得以 “兩相唱和”的恩愛夫妻。也就是提出了男女雙方更重精神上相契合,在婚姻觀上有了新的發展。此文的缺點是過多地解文字題,有的近于文字游戲,使作品顯得冗雜。
(四)貴賤交情
記俞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春秋時俞瑞,字伯牙,楚郢人,任晉國上大夫。出使楚,歸途至漢陽江口,正值中秋之夜,泊舟撫琴,曲未終而弦斷。驚疑間,見有樵夫聽琴。樵夫乃集賢村鐘子期。伯牙邀子期上船論琴,二人甚相契,結為兄弟。約來年中秋再會。至期,伯牙至,不見子期,撫琴,覺哀怨之音生。次日,尋往集賢村,路遇子期之父,言子期已死,死前囑葬江邊,以踐伯牙之約。伯牙大慟,至墳上哭祭,彈琴一曲,悲極而摔碎所彈之琴,以謝知音。并擬回朝上表,告歸林泉,那時迎取子期父母歸養。
這本是一個敘述真摯友誼的古老故事,這種友誼以雙方都具有較高的文化修養為基礎,以志同道合為前提,具有高尚的情操,純正的心靈,篤厚的情意,就象所奏琴曲的含義那樣:“高山流水”般的崇高、純潔和久長,這當是這古老的故事的本義。但一到民間的話本之中,它的重點就有所轉移。題目命名為“貴賤交情”,即從單純寫高尚的友誼,轉向貴賤地位不等者之間的高尚友誼,突出了這種友誼雙方地位的落差。
作品一開頭就提出: “常言道: ‘一富一貧,乃見交情; 一貴一賤,交情乃見’,”可見作品的用意在 “貴”與 “賤”之交。伯牙是晉國上大夫,受晉王之命出使楚國;楚王又 “十分相敬”,臨行 “贈以黃金彩緞,高車駟馬”,“命水師撥大號舡二只,一正一副,正舡單坐晉國來使,副舡安頓仆從行李,一派蘭橈畫槳,錦帳高帆,甚是齊整,群臣直送至江邊”。俞伯牙舟行江面,好不氣派,他顯然是 “貴”者。鐘子期卻是個 “頭戴箬笠,身披草衣,手持尖擔,腰插板斧,足著芒鞋”的村野樵夫,一個布衣,論地位,自然是個 “賤”者。作品寫他們兩人之間生死不渝的友誼,是對當時社會等級森嚴的習俗的沖擊,有一種樸素的平等觀,具有理想性。
作品寫伯牙與子期之交,亦即 “貴”與 “賤”之交,并非寫成 “貴”者向“賤”者俯就式的結交,不是寫成 “貴”者寬宏大量式的、“不恥下問”式的謙遜或恩賜; 而是 “賤”者使 “貴”者折服。而后,“貴”者不以等級地位為念,而以才德為念,與 “賤”者結交。作品詳寫了兩人 “相交”的過程。
最初,伯牙從弦斷覺察有人“盜聽吾琴”,由于在荒野之處,對聽者的估計是: “想是仇家差來刺客”,或是 “盜賊”欲來劫財。后見聽琴人是樵夫: “大笑道: ‘山中打柴之人曉得什么聽琴’”,“左右,叫他去罷”。對樵夫,顯然是不屑一顧的態度。
由于鐘子期 “出語不俗”,對答如流,伯牙才 “回嗔作喜”,叫這樵夫上船來。子期行禮,伯牙由于生平不交布衣,“下來還禮,恐失去了官體”,“沒奈何,微微舉手道: ‘免禮罷’?!苯又?“童子取杌子置于下席,伯牙全無客禮,把嘴向樵夫一努道: ‘你且坐了’?!弊髡咧链艘沧h論: “你、我之稱,怠慢可知”。樵夫公然坐下,“伯牙見他不告而坐,微有嗔怪之意”。這些都表現了“貴”者伯牙,開始時是居尊傲下的,根本還談不上友誼。
談話間,鐘子期淵博的知識,侃侃而談,雖尚未使伯牙完全折服,但不再稱 “你”,已改稱 “足下”了。而伯牙彈琴,意之所到,鐘必心知,并道出伯牙的心思。這時,“伯牙大驚,推琴而起”,明白已遇到知音。重施賓主之禮,連呼 “失敬,失敬”。推子期坐于客位,點茶酌酒,拜問高姓大名,伯牙已是欽佩之至,一心要結交子期了。
伯牙認為子期有如此的學問才識,應當求取功名,“立身廊廟,垂名于竹帛”,不該埋沒于山野。但子期不慕功名富貴,以“父母在,不遠游”為由辭卻,是個“寵辱無驚”的人物,使伯牙“愈加愛重”,再為子期高尚的人品所折服,尊之為 “高賢”,主動提出結拜為兄弟。此時到是子期提出 “大人乃上國名仕,鐘微乃貧鄉賤子”,貴賤有別。伯牙呢,則推心置腹地說: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下官碌碌風塵,得以高賢相契,實乃生平之萬幸?!辈⒈硎?“若以富貴貧賤為嫌,覷俞瑞為何等人乎?”至此,又顯示了伯牙高尚的胸襟。
總之,伯牙與子期相交,伯牙對子期有一認識過程。從才學、人品、相知三方面逐步發現子期的可貴處,從而以結識子期為 “生平之萬幸”。
鐘子期雖然是一樵夫,實是一不愿出仕的隱者形象,博學多才,人品高尚。他以聽琴知音而結識伯牙,并非因伯牙高官而趨附之。伯牙開始不了解他,他不卑不亢。入見時,他脫去打柴之斗笠、蓑衣,去掉芒鞋中的泥水,放下尖擔、斧頭,不慌不忙,入見有禮,對方少禮時,他頗有傲氣。伯牙侍從叫他進去要“叩頭”、“小心答應”,“他 “長揖”不跪,更不叩頭,而且不告而坐。對方有禮時,他卻更加謙遜。他為人至孝,重然諾,雖死亦囑葬江邊以踐約。他終以淵博的知識,高尚的人品和對伯牙的充分理解,與伯牙結為生死之交。作品中他是“賤”者一方,他形象高大,在兩人相交中,實際上是處于軸心部位。
此文收于馮夢龍的“三言”之中,文中有缺字,“三言”補之。兩文情節相同,文字上也無大修改。
(五)玉堂春(殘本)
大體上當與《情史》所收情節類同。
上一篇:《施公案》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下一篇:《未來世界》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