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湯顯祖
寄吳中曲論良是。唱曲當知,作曲不盡當知也,此語大可軒渠。凡文以意趣神色為主。四者到時,或有麗詞俊音可用,爾時能一一顧九宮四聲否?如必按字摸聲,即有窒滯迸拽之苦,恐不能成句矣。弟雖郡住,一歲不再謁有司。異地同心,惟與兒輩時作磻溪之想。
——《湯顯祖詩文集》
湯顯祖的《牡丹亭記》問世以后,雖然被某些士大夫目為淫詞艷曲,雖然沒有得過什么創作獎,當然更沒有被定為“樣板”,但在劇壇確是廣泛流行了。
由于湯顯祖對于音律不像沈璟等人那么重視,而是把表達人物的思想感情放在第一位,然后才考慮曲詞是否協律的問題,這就招致沈璟等人的非議。
沈璟對曲律音韻確有研究,他憑自己這方面的造詣,把《牡丹亭記》改成了《同夢記》。沈璟終究也是書生,所以他老老實實承認是改編,并沒有篡奪原著的著作權,更沒有把《牡丹亭記》說成是有毒的,而將湯顯祖從政治上加以打擊。但另一方面,他雖然聲稱僅僅改了個別不合韻律的字句,實際上卻把人物的思想感情也作了較大的改動,湯顯祖自然不可能不產生反感。
《答呂姜山》信文字不長,卻是鮮明地表達了他的創作思想。他毫不含糊地指出創作應從內容出發,而不是從形式出發。
我們如果繁瑣地論證湯顯祖與沈璟之間的誰是誰非,意義不大,因為事實本身已經說明了問題:精通音律的沈璟也寫了不少傳奇劇本,演唱當然毫無困難,為什么反而極少人去唱呢?為什么演唱者偏偏喜歡不太協音律的湯顯祖的原著呢?為什么聽眾觀眾也是如此呢?
呂玉繩將沈璟的《唱曲當知》和改本《同夢記》寄給了湯顯祖,湯顯祖不考慮得罪了沈璟等人會有什么嚴重的后果,毫不保留地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也是一種“一生愛好是天然”的真實感情的流露,一種“童心”的流露。
如果湯顯祖略有世故,他會將信收下而不復,或者聲稱他和沈璟其實毫無矛盾而精神是一致的。自然這樣一個湯顯祖也就沒有什么可愛之處,根本不是偉大的戲劇家了。
古文古書原稿無精詳標點符號,因此,“意趣神色”四字現在成了眾說紛紜的一個沒有定論的課題。作“意、趣、神、色”者有之,作“意趣、神色”者有之,認為“意趣神色”是渾然一個整體者有之,無不言之成理。我意不必求其統一,亦即不必要有一個定論。不求甚解,固有思想懶漢之嫌;過于求“甚解”,我認為恐怕也扭曲了湯顯祖的原意。領會精神,原不一定要將原文作圖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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