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蒲松齡

一屠晚歸，擔(dān)中肉盡，止有剩骨。途中兩狼，綴行甚遠(yuǎn)。屠懼。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從。復(fù)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盡矣，而兩狼之并驅(qū)如故。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敵⁽¹¹⁾。顧⁽¹²⁾野有麥場，場主積薪⁽¹³⁾其中，苫蔽成丘⁽¹⁴⁾。屠乃⁽¹⁵⁾奔倚其下，弛⁽¹⁶⁾擔(dān)持刀。狼不敢前，眈眈相向⁽¹⁷⁾。少時(shí)⁽¹⁸⁾，一狼徑去⁽¹⁹⁾，其⁽²⁰⁾一犬坐于前⁽²¹⁾。久之⁽²²⁾，目似瞑⁽²³⁾，意暇甚⁽²⁴⁾。屠暴⁽²⁵⁾起，以刀劈狼首，又?jǐn)?shù)刀斃⁽²⁶⁾之。方欲行，轉(zhuǎn)視積薪后，一狼洞其中⁽²⁷⁾，意將隧⁽²⁸⁾入以攻其后也。身已半入，止露尻⁽²⁹⁾尾。屠自后斷其股⁽³⁰⁾，亦斃之。乃悟前狼假寐⁽³¹⁾，蓋⁽³²⁾以誘敵。狼亦黠⁽³³⁾矣，而頃刻⁽³⁴⁾兩斃，禽獸之變詐幾何哉⁽³⁵⁾，止增笑耳⁽³⁶⁾。



【注釋】節(jié)選自《聊齋志異》。

〔屠〕宰殺牲畜，這里指屠戶，宰殺牲畜賣肉的人。

〔綴(zhuì)行甚遠(yuǎn)〕緊隨著走了很遠(yuǎn)。綴，連結(jié)，這里指緊跟。

〔投以骨〕就是“以骨投之”，把骨頭扔給它。

〔從〕跟從。

〔復(fù)〕再，又。

〔矣〕語氣詞，相當(dāng)于“了”。

〔兩狼之并驅(qū)如故〕兩只狼像原來一樣一起追趕。并，一起。故，舊，原來。

〔窘(jiǒng)〕困窘急迫。

〔恐〕恐怕，擔(dān)心。

(11)〔敵〕敵對，這里指脅迫、攻擊。

(12)〔顧〕看，看見。

(13)〔積薪〕堆柴。薪，柴。

(14)〔苫(shàn)蔽成丘〕覆蓋成小山那樣。苫，蓋上。蔽，遮蔽。丘，山丘。

(15)〔乃〕于是，就。

(16)〔弛(chí)〕放松，這里指卸下。

(17)〔眈眈(dāndān)相向〕瞪眼朝著(屠戶)。眈眈，注視的樣子。

(18)〔少(shǎo)時(shí)〕一會(huì)兒。

(19)〔徑去〕徑直走開。

(20)〔其〕其中。

(21)〔犬坐于前〕像狗似的蹲坐在前面。

(22)〔久之〕很久。之，助詞，調(diào)節(jié)音節(jié)，沒有實(shí)在意義。

(23)〔瞑(míng)〕閉眼。

(24)〔意暇(xiá)甚〕神情悠閑得很。意，這里指神情、態(tài)度。暇，空閑。

(25)〔暴〕突然。

(26)〔斃〕殺死。

(27)〔洞其中〕在其中打洞。洞，這里作動(dòng)詞。其，指柴堆。

(28)〔隧〕這里作動(dòng)詞，鉆洞。

(29)〔尻(kāo)〕屁股。

(30)〔股〕大腿。

(31)〔假寐(mèi)〕原意是不脫衣服小睡，這里指假裝睡覺。寐，睡覺。

(32)〔蓋〕這里有“原來”的意思。

(33)〔黠(xiá)〕狡猾。

(34)〔頃刻〕一會(huì)兒。

(35)〔禽獸之變詐幾何哉〕禽獸的欺騙手段能有多少啊。變詐，作假，欺騙。幾何，多少。哉，語氣詞，相當(dāng)于“啊”。

(36)〔止增笑耳〕只(給人)增加笑料罷了。

【譯文】有一個(gè)屠夫傍晚回家，擔(dān)子中的肉已經(jīng)賣完了，只剩下一些骨頭。路上遇見了兩只狼，緊跟著他走了很遠(yuǎn)的一段路。屠夫害怕了，就把骨頭扔給狼。一只狼得到骨頭，便停下來不跟了，另一只狼卻仍然跟隨。屠夫又扔骨頭，后面跟著的那只狼停住了，但先前那只狼又追上來了。骨頭已經(jīng)沒有了，可是兩只狼仍然像開始一樣一起跟著他。屠夫更為難了，恐怕前后受敵。他環(huán)視了一下田野，發(fā)現(xiàn)有一麥場，場主在那里堆積了許多柴禾，并遮蓋起來，像個(gè)小山丘。屠夫就跑過去，背靠柴禾堆，放下?lián)樱闷鸬秮矸佬l(wèi)。狼不敢上前，注視著屠夫。不多久，一只狼徑自揚(yáng)長而去，另一只狼則像狗那樣蹲在屠夫前邊。時(shí)間長了，這只狼的眼睛好像閉上了，神情顯得很悠閑，像沒事似的。屠夫猛地起來，用刀劈狼的腦袋，又連砍了幾刀，把狼殺死了。剛想走，又轉(zhuǎn)過身來看看柴禾堆后面，見另一只狼正在往里打洞，企圖穿洞而過，攻擊屠夫的背后。狼的身體已經(jīng)進(jìn)去了一半，只有屁股和尾巴露在外面。屠夫便從后面砍斷它的大腿，又殺死了它。屠夫方才明白前面的狼假裝睡覺，原是誘惑敵人。狼也真夠狡猾了！但片刻之間，兩只狼都被殺死了。禽獸狡猾的手段究竟有多少呢？只不過給人們增添一些談笑的資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