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盈科·狡生夢金》注釋,意譯與解說

嘗聞一青衿^①，生性狡，能以譎計誑人。其學博^②持教甚嚴，諸生稍或犯規，必遣人執之，撲^③無赦。一日，此生適有犯。學博追執甚急，坐彝倫堂^④盛怒待之。已而生至，長跪地下，不言他事，但曰：“弟子偶得千金，方在處置，故來見遲耳!”博士聞生得金多，輒霽怒^⑤，問之曰：“爾金從何處來?”曰：“得諸地中。”又問：“爾欲作何處置?”生答曰：“弟子故貧，無資業，今與妻計：以五百金市田，二百金市宅，百金置器具、買童妾。止剩百金，以其半市書，將發憤從事焉，而以其半致饋先生，酬平日教育，完矣。”博士曰：“有是哉!不佞何以當之!”遂呼使者治具， 甚豐潔， 延生坐觴之，談笑款洽， 皆異平日。飲半酣，博士問生曰：“爾適匆匆來，亦曾收金篋中扃鑰耶?”生起應曰： “弟子布置此金甫定， 為荊妻轉身觸弟子， 醒已失金所在， 安用篋!”博士蘧然曰： “爾所言金，夢耶?”生答曰：“固夢耳!”博士不懌，然業與款洽，不能復怒，徐曰：“爾自雅情，夢中得金，猶不忘先生，況實得耶!”更一再觴出之。嘻!此狡生者，持夢中之金，回博士于盛怒之際，既赦其撲，又從而厚款之;然則金之名且能溺人，彼實饋者， 人安得不為所溺?可懼也已!

——《雪濤小說》

【注釋】

①青衿(jin)：古時學子所穿的青領服裝。這里指學生。衿，同“襟”，古時衣服的衣領。②學博：學識廣博的人，這里指學堂教師。下文的“博士”亦指此。③撲：古時教師的教刑(杖)。這里用作動詞。④彝倫堂：堂屋的匾額名。彝倫，即倫常，舊指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系。⑤霽怒： 比喻怒氣消散。

【解說】

《狡生夢金》實在戲劇性得可以，且不論學生“譎計誑人”演得如何維妙維肖，那博學的先生聞金眼開，從“盛怒以待”突然轉為“談笑款洽， 皆異平日”，又轉而為“業與款洽，不能復怒”，作者對其心態的展示實在夠為淋漓盡致的了。但，在我們欣賞了這一對師徒的精彩表演后，卻又不能不使人感到一種悲哀。我們不必懷疑，那位“持教甚嚴”的先生的博學，我們也能想象做一位教書先生的清苦。不過，教書尚需育人，做先生的不僅需授人以知識，還得教會學生怎樣做人。但是，可悲的是，那位博學的先生因為學生“以金相許”，就立即敗下陣來，盡管后來明知上當，卻又不愿丟下面子，故而仍然侍學生為上賓，而且在席上還故作高論，實際上他不過是在空談“舍利而取義”的幌子下，來掩飾自己嗜金如命的丑態。試想想，這樣的先生，不早已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諄諄教誨盡是廢話嗎?也不難推想他培養出來的學生恐怕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一個個成為見利眼開的貪婪鬼。學生的“以譎計誑人”，不過是為了逃避先生的一頓板子，但先生貪利而上了學生的當，是否會因此感到挨了一頓良心的板子呢?如果那位先生退而思之，感受到一場心靈的痛苦，那么，他也就有藥可救了，否則，將會陷入“利”的怪圈，而空負了做先生的美名。

【相關名言】

教人治人，宜皆以正直為先。

——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