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

壹

夜，沉寂。月，明亮如水。幾顆熹微的星星漫不經心地掛在四周。偶爾傳來的幾聲馬嘶,稱得這夜更加寂靜了。霸王啊，您說，這寂靜，會是暴風雨的前兆嗎？

您還記得嗎？從吳中起兵到巨鹿之戰，再到鴻門宴，那沛公一直屈居在您之下。哼，沛公?他劉邦就是一個貪財貨好美色，薄骨肉之情而篤朋友之愛的游俠而已。怎可同您相提并論?霸王，我的霸王啊，您莫再飲了，放下手里的酒樽，早些歇息吧。待明日重振士氣，我江東子弟一定破釜沉舟殺了那劉邦小兒!

霸王，您聽，是不是軍中的戰士們想家了?這楚地歌謠，唱的催人斷腸啊。不對，怎么會有喊殺聲?是劉邦!您不是同他商定好了嗎，怎的他還來偷襲?什么以鴻溝為界，什么東歸楚，西屬漢。無賴!騙子! 那烏騅馬一聲聲地嘶鳴，不安的馬蹄踢著柵欄。哪怕死在沙場，它也不愿茍活下來，被馬夫所抽打、為小官小吏們拉車。西楚的戰士們外面奮力拼殺。可劉邦，他怎會讓楚軍輕易取勝。霸王，您怎么忍心，看著浸著您血汗的江山，全都改了劉姓?您怎能忍受您的榮譽和尊嚴被人踐踏蹂躪?可是，這一切，你我又奈何得了呢。 霸王，我看見您流下了兩行清淚，您身邊的將士也淚流滿面啊。但我相信，等他日卷土重來，只消您一聲令下，這些多才多俊的江東男兒一定會全力以赴浴血沙場，與您重新書寫下一段嶄新的傳奇!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p>

這，是一曲離歌嗎？為我？您不用擔心，我自有我的歸宿。且雖為一介女流，可是我的骨頭到底比某些男子都硬氣些。黥布和彭越雖投降了劉邦一時保住了性命，可是事于劉邦那樣的人，是不會有好待遇的。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霸王，您是喝醉了，否則這一首歌，何以如此悲涼？倒像是從此生離死別，不能相見了。您怎么在此時唱出如此凄苦的離歌啊! 罷了，罷了，那就讓我伴著這鏗鏘的戰鼓，踏著這凄冷的月光，為您，為這垓下一戰，也和上一曲扣人心弦的離歌吧: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霸王啊，在那冰得入骨的長劍劃過我溫熱的脖頸之后，這首離歌，請您也不要忘卻。我希望它能成為您扭轉局勢、奠定霸業的，一曲慷慨戰歌!

貳

易水河畔的寒風很冷，冷地仿佛要把人撕破然后再將這冰涼灌入骨髓。夕陽正一點點地隱去那金黃色的溫暖。你側身對著它，眺向遠方。風，猛烈地吹動著你的一襲白衣，血紅色的余暉，照在你剛毅的臉上。那白衣啊，竟也似染了血一般。但你雕塑似的，不為所動。在看什么呢?又在想什么呢?或是，在等什么呢?荊卿，你看，他太子丹已經等不及了，他是怕你反悔，反悔愿意這么孤注一擲地去為他而刺殺秦王啊。他舍不得樊將軍，偏就舍得你嗎?虧你為了這燕國太子，私下去找樊於期，又費盡心思愿舍命相助。你對他再三的詢問終于不耐煩了，叱了一句:"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于是，為你送行的祭祀開始了。

祭過路神，你就要離開了，我沒什么才能，僅僅是擅長擊筑而已啊。既然不能陪你同去，那就讓我為你再擊一曲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你用變徵之聲和的這首離歌是如此悲壯。聽，大家都跟著你唱起來了，把這曲離歌唱到瞋目，唱到發盡上指冠啊!歌罷，你突然躍上馬車，馬兒長嘶一聲，像是同我們告別。可是你，你就這么拿一個單薄的、決絕的背影對著我們，連頭也不回地離去了。軻!今往而不返者，非為豎子，實乃英雄也!

最后，還是你失敗的消息傳來。我聽說與你同去的秦武陽是個沒用的，區區一一個秦王，竟也會被嚇得變了臉色。我還聽說你右手持匕首，嚇得那贏政繞著柱子逃竄，那些大臣們手忙腳亂。眼看你就要成功了，為燕國、為天下除去一個危險的野心家?？墒悄乔赝跻才淞艘槐L劍，你終究還是被斷股，受八創，那些侍衛一哄而上將你斬于殿中。軻，你雖然敗了，卻一點也怨不得你。你可能還不知，這韓趙魏楚燕齊最后都被贏政一一攻破。 或許，這就是命吧，上天注定他秦王要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你，我，所有人，都奈何不了他了。在大秦統一天下之后，他因聽聞我擅長擊筑而找到我，妄想教我侍奉在他的左右。軻，你要相信我和你一樣，還記掛著燕國，雖然，它早就被眼前這個驕橫的君王吞并了。所以我并不動聲色，默默收拾了行囊，跟著他走了。他不會想到，我只是要尋一個機會。一個為你、為燕國報仇的機會！

終于，我等到了。那日我在他的大殿上奏樂，秦王飲酒正酣疏于防備，左右只留了幾個侍從。這真的是一個絕佳的時機啊。我的雙手因握的太緊而生了一層滑膩的汗，不行，不能再等了。我索性抄起一個筑，向著他的頭上狠狠擊去……在筑飛離我手中的那一刻，我看見侍臣們驚恐的表情以及秦王那雙惱羞成怒的眼睛。但是這里的一切嘈雜我都沒有聽見。我的耳邊響起的，似乎只有那首離歌...…

荊卿，還記得那離歌嗎?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