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銀匠哈桑被惡人誘騙到了云山后，幸運地得到了住在云山宮殿里的七位公主的幫助，終于化險為夷，過起了逍遙歡欣的日子。在公主們離宮時，他打開宮里的一道門，見到了神王之女買娜倫·瑟若玉公主。哈桑對她一見鐘情，相思成疾。在小公主的幫助下，哈桑偷得買娜倫·瑟若玉的羽衣，讓她無法飛回神國，如愿娶她為妻，并回到家里和母親團聚。買娜倫·瑟若玉因思鄉(xiāng)心切，設(shè)計獲得羽衣，離開哈桑飛回神國。哈桑冒著生命危險，歷經(jīng)艱難，終于克服重重困難找到了妻子，從此一家人美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作品選錄】

哈桑和公主們過著極其快樂的享福生活，把他的母親一股腦兒忘得干干凈凈。正當他樂以忘憂的時候，有一天曠野中忽然飛起一陣灰塵，彌漫了整個天空。公主們對他說：“去吧，哈桑。你進房去，或者上園里樹叢中暫且避一避，這跟你無干?！?

哈桑起立，走進房去，關(guān)上房門，悄悄地躲在里面。一會之后，灰塵開處，出現(xiàn)了浪潮般的騎兵，排山倒海地向?qū)m殿涌來。公主們殷勤接待，請他們住在最好的房屋中，當賓客招待了三天，這才打聽他們的情況和使命。他們說：“我們奉國王的命令，前來迎接你們?！?/p>

“父王要我們回去做什么？”

“某藩王結(jié)婚，主上要你們回去看熱鬧，參加婚禮。”

“要我們?nèi)ザ嗑茫俊?/p>

“一去一來再加上在國內(nèi)逗留的日子，要花兩個月的工夫呢?！?/p>

公主們到哈桑房里，把情況告訴他，囑咐道：“這個地方等于你自己的家鄉(xiāng)，我們的屋子等于你自己的屋子，你安心住在里面，不用憂愁，不用害怕，沒有人能找到這里來的。你快快樂樂地過下去，我們?nèi)ヒ惶司突貋?。這是宮內(nèi)各道房門的鑰匙，由你保管著。但憑著姊妹的情誼起誓，你千萬別開這道門；這對你是不必要的?！?/p>

公主們囑咐一番，向他告別，隨騎兵去了。他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宮中，感到孤單寂寞，十分憂愁苦悶，寬敞的宮殿在他眼里也越來越狹窄，情緒非?；靵y，想起她們就哭，睡不著覺。有時他一個人出去打獵，拿回來殺了吃，可是始終覺得孤苦無聊，生活一刻也不安定。他在宮中急躁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走遍了每個角落，打開姑娘們的閨房觀看，見屋中藏著駭人聽聞的各種金銀財寶，卻因她們不在面前而覺得索然無味；其中為他所感興趣而一心向往的，卻是臨行她們禁止他開啟的那道房門。他想：“姊妹們不讓我開這道房門，是因為里面藏著不可告人的東西吧。指安拉起誓，我一定要開門，看個究竟，即使因此而喪命也在所不惜。”

他拿鑰匙開了房門，進去一看，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見對面有一道瑪瑙石砌的階梯。他沿梯一直往上走，去到另一個天地里，眼前出現(xiàn)一片廣闊的田地花園，長著茂盛的莊稼和花草樹木，成群結(jié)隊的飛禽走獸在那里蹦跳飛翔，清脆婉轉(zhuǎn)地歌唱著。再朝遠處看，便是一望無際，波濤洶涌的海洋。

他不息地左右前后仔細觀看，最后來到一幢用金磚、銀磚、寶石磚、翡翠磚建筑的有四根柱子的宮殿里。里面的椅凳上嵌滿了紅寶石、綠翡翠、風信子石和其他各種名貴的珍寶玉石。中央有個池塘，塘邊矗立著赤金柱、檀木頂?shù)耐ら?，鑲著各種燦爛輝煌的有鴿蛋大的珍珠寶石。亭里擺著一張沉香木制成的，用赤金條和彩色珠寶玉石鑲成圖案花紋的靠椅。池塘附近養(yǎng)著雀鳥，清脆悅耳地歌唱著。這幢宮殿非常巍峨幽靜、堂皇富麗，即使赫赫不可一世的波斯羅馬帝王，也是夢想不到的。哈?？戳四欠N情景，流連忘返，貪婪地欣賞著建筑物的精巧、別致的結(jié)構(gòu)，巨量的金銀珠寶，善鳴的雀鳥和幽雅清靜的庭園風光。他懷著憑吊古跡的心情，對前人的威力正在感覺驚愕、迷惘的時候，忽然看見十只飛鳥從遠方飛來。他知道它們是來飲塘中的水的，怕它們發(fā)現(xiàn)自己而驚逃，便迅速躲避起來，暗中窺探。只見它們落在一棵大樹下面，圍繞著一起游息。其中有一只格外美麗可愛，顯出高傲自大的驕態(tài)，其余的圍著伺候它；它卻隨意啄它們，追逐它們。后來它們一起圍它坐下，用爪子剝下羽毛，隨即從每件羽衣下面出現(xiàn)一個少女，一個個喜笑顏開，月兒般美麗可愛，大家坐在草地上，盡情地談笑、嬉戲。哈桑躲著看得出神，心里想：“指安拉起誓，姊妹們不許我開門，就是因為這些姑娘的緣故吧?！?/p>

姑娘們歡歡喜喜快快樂樂，一直嬉笑、游戲的情景，哈桑躲著看得出神，一點也不覺得饑餓。直到午后，那個特出的姑娘才對伙伴們說：“公主們，時候不早，天快黑了，我們也玩厭了，路程還遠著哪，我們快趕回家去吧。”于是她們站起來，把羽衣往身上一披，隨即變成飛鳥，跟先前一模一樣，展翅揚長飛去。

哈桑大失所望，忍不住傷心啜泣，軟綿綿地癱了下去，一點力氣也沒有。他要站起來，可是力不從心，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連方向都辨不清楚。后來他掙扎著離開那個奇異的境界，慢慢返回宮中，原樣鎖上了門。從此他染病在身，不吃不飲，落在相思的海洋里，不停地呻吟、飲泣。

第三天清晨，他開了門，去到那幢奇異的宮殿中，坐在昨天起坐的地方，對著大樹下面的景物，耐心等到日落，卻不見一只鳥兒飛來。他痛哭流涕，傷感著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過了好一陣，才蘇醒過來，慢慢返回宮中。天黑了，他覺得宇宙狹小，整夜呻吟、飲泣，通宵不能入睡。

第二天，太陽照亮了山岡和大地，宇宙間充滿了光明，萬物都活躍起來，但哈桑卻不吃不飲，惴惴不安，如醉如癡地想著奇異宮中的事情發(fā)愣，滿腔郁結(jié)，正感覺寂寞無聊而無人安慰的時候，曠野間突然升起了塵埃，他知道是宮殿的主人們回來了，立刻起身，躲藏起來。

一會之后，護送公主們的人馬來到宮前，公主們走進宮來，放下寶劍，卸了武裝。其中只是她們的小妹妹例外，她來不及卸裝，一直沖進哈桑房中，卻不見哈桑，便到處尋找，發(fā)現(xiàn)他在一間小室里，疲弱不堪，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由于傷感過度，一雙眼睛哭得深陷下去。她看了那種情景，大吃一驚，嚇得差一點喪失神志。她問他的情況和遭遇，說道：“告訴我吧，以便我做你的替身，替你解決各種疑難問題。哥哥?。∥铱茨懔鞯难蹨I不少，你這樣的情況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指安拉和我們之間的情誼起誓，快把你的情況和秘密告訴我吧。我們分手之后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件，你別害怕，一樁樁一件件都講給小妹聽吧。為了你，我煩惱極了，生活也打亂了?！?她說著嗚嗚地傷心哭泣。

“妹妹，我說出來，怕你拋棄我，我會憂郁而死呢?！?/p>

“不，指安拉起誓，縱然粉身碎骨，我也不要離開你?！?/p>

哈桑把開了那道門的見聞和十天以來沒有吃喝睡覺的情況敘述一遍，然后痛哭流涕。她聽了，覺得可憐，灑著同情的眼淚，說道：“哥哥，你只管放心，不必憂愁苦悶。我要冒著生命的危險，置生死于度外，盡我平生的力量，替你籌劃，滿足你的愿望。但是我要囑咐你，在姐姐們面前你必須保守秘密，在她們中的任何人面前不可透露你的情況，免得你和我的生命難保。如果她們問你開門沒有，你可絕對不能承認。只說： 你們走后，我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宮中，感到十分孤單寂寞罷了?！?/p>

“很好，你的主意非常正確?！彼撬念^，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先前他惟恐因開門而遭殺身之禍，一直顧慮著，愁得要命。幸虧公主同情憐憫他，生命有了保障，滿腔的憂愁恐怖，才煙消云散，感到腹內(nèi)苦饑，向她索取食物充饑。

小公主離開他的居室，愁眉不展地去見姐姐們。她們問她為何悶悶不樂。她告訴她們哈桑害病，整整十天沒吃喝，因而替他擔憂。她們問他害病的原因。她說：“原因是我們撇下他走后，他孤單寂寞，那段時期，他覺得比一千年還長呢。他是個孤苦伶仃的異鄉(xiāng)人，被我們?nèi)釉诳諘绲膶m殿里，無人陪伴他，安慰他；兼之他年紀輕，也許無意間想起家中的白發(fā)老母，為她早傷心晚哭泣，過憂愁、苦惱的日子。這種情況我們是可以理解的，應該體諒他。讓我們?nèi)グ参克⑴惆樗?。?/p>

公主們聽了小妹妹的敘述，覺得對不起他，一個個灑下憐憫的眼淚，說道：“指安拉起誓，應該諒解他。”于是大伙約著去到宮外，遣回兵將，然后從容轉(zhuǎn)到哈桑房里，問候他。只見他改模換樣，形容憔悴，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疲弱不堪，情況非常凄慘、可憐。她們望著忍不住流下同情的眼淚，大伙坐下來安慰他，敘談旅途中稀奇古怪的見聞和參加婚禮的盛況。從此她們一直陪伴他，伺候他，安慰他，囑咐他好生將息。可是事與愿違，他的病勢反而日益加重。眼看著那種情景，她們束手無策，人人傷心飲泣，其中哭得最悲痛的是她們的小妹妹。

公主們整整陪伴、侍奉哈桑一個月，大家感到疲勞，想騎馬出去打獵、消遣，換換空氣。主意打定以后，便征求小妹妹的意見，希望她陪她們一塊兒出去打獵。她回道：“姐姐們，指安拉起誓，哥哥的病勢如此沉重，需要我在他身邊看護、照管，因此我不能陪你們?nèi)ァ５葘硭牟∪以俜钆隳銈儼伞！?/p>

她們聽了妹妹的話，都欽佩、贊賞她的情誼，說道：“你對這個異鄉(xiāng)人做了好事，真是功德無量?！庇谑撬齻兞粝旅妹?，攜帶十天的糧食，騎馬出獵去了。

一會兒之后，小妹妹料想她們?nèi)ミh了，就回到哈桑房中，對他說：“哥哥，來吧，帶我去你發(fā)現(xiàn)飛鳥的那個地方去看一看好嗎？”

“指安拉起誓，我愿意極了。”哈桑不禁喜出望外，隨小公主一起開了那道房門，沿階梯去到上層那幢宮殿中，把他發(fā)現(xiàn)的地點和她們游息的地方指給她看，并敘述當時的情景，尤其對她們中身材苗條的那個女郎談得更詳細。小公主聽了，明了其中實情，驚惶失措，嚇得面無人色。哈桑莫名其妙，說道：“妹妹，你的臉色變得這樣蒼白，神氣也都改變了，這是為什么呢？”

“哥哥，你要知道，你說的那個美麗姑娘，她原是個長公主。她父親是神王中最有權(quán)勢的，統(tǒng)轄著廣闊的地域，包括大陸和海島，神和鬼都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家父不過是他的一個藩王罷了。他的財富之多、兵馬之眾、地域之廣，是任何帝王不能同他相提并論的。他養(yǎng)著二萬五千驍勇無比的女將，她們武裝起來，騎馬沖鋒上陣的時候，一人能抵擋一千勇士。他有七個超群出眾的女兒，尤其是大女兒，智勇雙全，并不亞于女將們。他指定一塊縱橫相距一年路程的地方給他的大女兒管轄。那個地方周圍有大江大河圍繞，是天然的屏障，任何人神都不能到那里去。你所見隨在她左右的那幾個姑娘是她的僚屬。她們借以飛翔的羽衣，是神制造的仙衣。如果你想捉住那個姑娘，同她匹配為夫妻，那你坐在這兒等她吧；因為每當月初，她們都要上這兒來的。你見她們來時，趕快躲藏起來。你必須藏好，不可露出破綻，否則我們的生命就危險了。你聽清我的囑咐，牢記在心里吧。你須在附近找一處你可以看見她們而不被她們發(fā)覺的地方隱藏起來。她們脫羽衣時，你留神看清公主的那件，把它偷走，因為沒有羽衣，她就飛不回去。你拿著羽衣，就等于控制她本人了。要是她說：‘誰偷我的羽衣，還給我吧。喏！我跟你在一起，聽你支配了。’這你可要留神，別叫她欺騙你；因為你若把羽衣還給她，她不僅要你的命，還要搗毀我們的宮殿，殺死我們的父親呢。往后的情況如何，讓我一起告訴你吧： 她的隨從見她的羽衣被偷，無法挽救，沒奈何，只好撇下她，揚長飛去。這時候，你要好生保存那件羽衣。拿著羽衣，她就變?yōu)榉?，在你掌握之中，無法飛回家去。可你千萬別告訴她羽衣在你手里。”

聽了小公主的囑咐，哈桑轉(zhuǎn)憂為喜，非常興奮，親切地吻她的頭，并安下心來，隨她轉(zhuǎn)回宮去，愉快地過了一宿。第二天，他開了門，溜到上層的宮殿中，坐在里面，耐心地等到傍晚時候，小公主才送飲食給他吃喝，替他更換衣服。從此他繼續(xù)不斷日復一日地等待著，經(jīng)過月圓，挨到下月初，她們才閃電般飛來，落在宮中。一見她們，他立刻閃身隱在一處他能看見她們而她們看不見他的地方，暗中窺探。他見她們在附近的草地上脫掉羽衣，然后翩翩游玩去了。待她們漸漸走遠，他便躡手躡腳慢慢地走過去，偷了公主的羽衣。

她們在一起盡情地嬉戲、游玩夠了，然后回草地來穿羽衣，預備飛回家去。可是公主不見了她的羽衣，一聲驚叫起來，氣得批自己的面頰，撕身上的綢衣。其余的人聞聲跑來圍著她，問她發(fā)生什么事情。她告訴她們羽衣不見了。她們聽了，驚恐萬狀，一個個急得批著面頰悲哀哭泣。當時已經(jīng)是天黑時候，她們不能陪她耽擱下去，只得撇下她，匆匆歸去。

公主一個人留在宮里。哈桑側(cè)耳細聽，只聽她凄然嘆道：“拿羽衣的人喲！求你還給我，別叫安拉懲罰你吧。”哈桑聽罷，從容走過去，一把握住她的兩手，把她帶回宮去，關(guān)在房里，然后去見小公主，告訴她捉到公主、帶她到宮中的經(jīng)過。最后說道：“現(xiàn)在她在房里咬著自己的手指傷心哭泣呢。”

聽了哥哥的敘述，小公主立刻跑進房去，見公主憂郁苦悶，正在悲哀哭泣。她跪下去，吻了地面，畢恭畢敬地問候她。公主怒目斥道：“小公主！像你們這樣的人，能隨便用卑鄙下流手段對待國王的女兒嗎？你自然明白，家父是赫赫有名的神王，他的兵馬，只有安拉知道他們的數(shù)目。他手下的哲人、魔法師、祭司、魔鬼和妖精也是別人望塵莫及而不可戰(zhàn)勝的，所有的神王都尊敬他，畏懼他?？墒悄銈兩頌楣?，為什么要胡作非為呢？你怎么敢和人類串通、泄露我們內(nèi)部的秘密呢？事實如果不是這樣，那么這個男人他是從哪兒來的？”

“公主，此人是非常厚道的。”

公主聽了她替哈桑辯護，覺得沒有脫身幸免的余地，大失所望。后來小公主端來飲食，陪她一起吃喝，好言寬慰她，安她的心，花言巧語，不憚其煩地規(guī)勸她，打動她。公主卻長吁短嘆，老是悲哀啜泣，整夜沒睡覺。

第二天清晨，公主知道既然落在人家手里，擺脫不了圈套，便回心轉(zhuǎn)意，止住悲泣，怡然自得，對小公主說：“小姐，我的命運既然掌握在安拉手里，他存心使我別鄉(xiāng)離井，和親戚骨肉斷絕往來，所以我忍受主的分派，這是再好沒有的了?！?/p>

于是小公主把宮中最好的屋子騰出來供她居住，隨時隨地陪伴她，好言安慰她、逗趣她，致使她的身心輕松愉快，有說有笑，心安理得，忘記離愁的時候，她才去見哈桑，對他說：“來呀！快來吻她的手吧?！?/p>

哈桑急急忙忙去到公主屋里，親切熱烈地吻她的手，說道：“小姐，你放心吧。我留你在這里，是因為我和我的這位小妹妹愿意做你的奴婢，終身服侍你。我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按照安拉和圣賢的規(guī)定，跟你結(jié)為合法夫妻，帶你回故鄉(xiāng)去，和你住在巴格達城中，給你預備婢仆，讓你過幸福生活。我家里還有一位善良的老母，她會疼愛你，照顧你。我的家鄉(xiāng)是個好地方，那里的什么東西都是最好的，人們個個滿面春光，非常和藹可親?！?/p>

哈?？嗫谄判?、誠誠懇懇地跟公主敘談，拿好言安慰她、逗趣她?？墒撬徊谎圆徽Z，一句話也不回答。這當兒，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哈桑匆匆出去開門一看，原來是公主們打獵回來。他滿心歡喜，迎接著問候她們。公主們喜笑顏開，同聲祝福他，為他的健康感到快慰；于是她們下馬進宮，各自回到房中，卸掉獵裝，換上漂亮的綢衣，然后走出來，吩咐帶上獵獲物。當中有羚羊、野牛、小兔、獅子和鬣狗等物。她們指定一部分殺吃，其余的蓄養(yǎng)起來。哈桑束起腰帶，跟她們一起，忙著宰割野獸。大家說說笑笑，眉飛色舞，感到十分歡喜快樂。宰割以后，大家坐下來預備烹調(diào)，好痛痛快快地吃喝享受。哈桑非常熱心，任勞任怨，格外賣力。公主們很感激，說道：“兄弟，你太客氣了；你過分關(guān)懷照顧我們，真是令人感激、欽佩。而且你是人，比我們神類可高貴多了；這種事情，我們應該跟你合作，大家動手才對呢?！?/p>

哈桑眼淚汪汪，忍不住嚎啕痛哭起來。公主們覺得奇怪，問道：“什么事呀？你哭什么？你這一哭把我們給弄糊涂了，今天我們不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了。你好像思鄉(xiāng)心切，想念你的母親。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預備送你回家去?！?/p>

“指安拉起誓，我是不愿離開你們的?！?/p>

“我們誰擾亂你，才使你這樣不安靜呢？”

哈桑默然不言語，什么都不肯吐露。小公主便趁機說：“他從空中捕到一只飛鳥，希望姐姐們替他裝飾那只鳥兒哪?！?/p>

公主們聚精會神地盯著哈桑，說道：“我們都在你面前，你要什么，我們都替你做。你先把情況告訴我們吧，什么都別隱瞞?！?/p>

“那么，請你告訴她們好了?！惫７愿佬」?。

“是這樣的，姐姐們，前次我們奉命回去參加婚禮，把這個可憐人留在宮中，他感到十分孤單寂寞，惴惴不安，怕人闖進宮來危害他。姐姐們都知道，人類都很輕浮，遇事不多加思索，因此，當他寂寞無聊的時候，便不顧一切，糊里糊涂開了那道房門，一直往上走，闖到上層的那幢宮殿中去消愁解悶，尋找快樂。他在宮里徘徊、觀望，流連忘返，有時感覺恐怖，怕人闖進去，因而隨時環(huán)視，心神不安。有一天，他在宮里，忽然飛來十只鳥兒，落在大樹下面的草地上。其中的一只個子比較高大，羽毛格外美麗，形態(tài)非常矜驕、傲慢。其余的被它追啄，都不敢抵抗。一會兒以后，它們伸爪脫掉身上的羽衣，霎時變成十個月兒般美麗可愛的少女，歡欣鼓舞地在一起游玩、嬉戲，直到傍晚，才轉(zhuǎn)來披上羽衣，變成鳥兒，展翅揚長飛去。他鐘情于那只大鳥，念念不忘，神魂為之顛倒，悔恨當時不偷掉她的羽衣。他廢寢忘食，待在宮中，等待她們。經(jīng)過月圓，到了月初，好不容易它們才照例翩翩飛來，脫掉羽衣，高興地游玩、嬉戲。他趁她們玩得高興時，悄悄偷掉大鳥的羽衣。因為他知道沒有羽衣，她就飛不了。他隱藏起來，免得被她們發(fā)現(xiàn)，會遭殺身之禍。他耐心等著，待其余的鳥飛走了，這才跑去捉住她，把她帶回宮來。”

“她在哪兒？”姐姐們問小妹妹。

“他讓她住在最漂亮的那間屋子里。”

“來吧，帶我們?nèi)タ匆豢此??！彼齻円蠊！?/p>

哈桑一骨碌爬起來，帶她們上公主居住的屋子，開了門，引她們進去。她們舉目一看，見她苗條美麗的體態(tài)，感到十分驚羨，急忙倒身跪下去吻地面，畢恭畢敬地問候她，齊聲說道：“指安拉起誓，這樁事妙極了！公主如果知道此人的底細，那么你這一輩子會愛他愛到底呢。告訴你吧，公主，他并不想胡作非為，而是誠懇合法地向你求愛。據(jù)說你的羽衣叫他給燒毀了，否則我們會向他要還你呢。”于是她們中的一人征得她的同意，主持著替她和哈桑締結(jié)婚約，盡了證人的義務，促成他們之間的美滿姻緣。接著姊妹們盡東道之誼，預備適合公主身份的豐富筵席，歡喜快樂地替他倆舉行婚禮。

新婚后，哈桑和公主一對青年恩愛夫妻，跟公主們在一起過快樂的美滿生活。她們每天變換著給他倆預備各種可口的飲食，并送給珍貴禮物，陪他倆談天、游玩、消遣。哈桑感到無比的快慰，公主也心曠神怡，在公主隊中充分享受生活樂趣，一股腦兒把家里的人忘得干干凈凈。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過了四十天。有一天夜里，哈桑做夢，見他母親形容憔悴，面色蒼白，骨瘦嶙峋，顯出一副衰老、苦悶的可憐相，而他自己卻豐衣足食，境況非常優(yōu)越，母子之間，真有天壤之別。他母親眼看這種情景，對他說：“兒啊！你能忘記我，一個人過享樂的幸福生活嗎？你仔細看看我的情景吧。從分別后，我從來沒忘記你，不停地提念你，一直要提念到老死呢。我已經(jīng)在屋里給你建了一座墳墓，表示千秋萬世都不忘記你。兒??！你看我還能活著等待你嗎？我們母子還能見面，像過去那樣團聚嗎？”

哈桑從夢中驚醒，忍不住傷心、哭泣，眼淚雨水般流過腮頰，苦悶到極頂，抑制不住奔騰澎湃的情緒，惴惴不安，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熟。第二天清晨，公主們照例到他房里去問候他，和他歡聚，他卻不理睬。她們問公主他不愉快的原因，她回道：“我不明白。”

“你問一問他吧?！?/p>

公主走到他面前，問道：“親愛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他長吁短嘆一陣，勉強斷斷續(xù)續(xù)地對她敘述夢境。公主聽了，把他做夢的經(jīng)過轉(zhuǎn)告公主們。她們聽了，非常同情、憐憫他，說道：“我們不能阻止你去看望你母親，我們應盡量幫助你去看望她。以后你也應該常來看望我們，不要跟我們斷絕來往，即使每年來見一次面也是必要的?！?/p>

“聽明白了，遵命就是?！惫？煌馑齻兊慕ㄗh。

公主們立刻行動起來，給他們夫婦預備糧食和許多言語不能形容的名貴首飾，無數(shù)的財禮。一切準備妥帖，把鼓一敲，許多駱駝便從四面八方聞聲趕來。她們選擇一批駱駝，讓哈桑夫婦各騎一匹，其余的馱著二十五馱金子，五十馱銀子，于是依依不舍地約著送行，繼續(xù)跋涉三天，走了三個月的路程，這才互相告別。臨行，哈桑的義妹小公主格外悲傷，擁抱著他不放，哭得昏迷不省人事。過了一會，她慢慢蘇醒過來，叮嚀道：“到家中跟你母親見面，生活安定以后，可別忘了每半年來看我們一次。要是你覺得有什么不如意或者受到什么威脅，只消敲一下祆教徒的銅鼓，便有駱駝趕到你面前，你可以騎著駱駝來找我們。可是你不要自誤啊?！?/p>

哈桑對她發(fā)誓，決心遵守她的囑咐，并懇求她們留步、轉(zhuǎn)回宮去。她們帶著離愁依依不舍地向他告別。其中最惜別的是他的義妹小公主。她從分別回宮之后，神魂不定，無從抑制情緒，白天黑夜都傷心哭泣。

(納訓　譯)

【賞析】

《巴士拉銀匠哈桑的故事》是《一千零一夜》中的愛情名篇，以其絢麗的色彩、奇妙的想象、曲折的情節(jié)、大膽的夸張，為人們展示了一幅可歌可泣、忠貞不渝的愛情畫卷。

故事敘述了人神相戀，屬于民間故事的基本類型，中國的《牛郎織女》、《天仙配》、《白水素女》都是這類傳說故事。其內(nèi)容主要表現(xiàn)人們對美好的、奇異的婚姻的向往，以永恒的愛情主題加上神奇的情節(jié)，從而產(chǎn)生引人入勝的藝術(shù)魅力。故事中往往表現(xiàn)凡人對愛情的執(zhí)著，為了愛不顧各種艱難險阻，力圖沖破神定的律條，哪怕粉身碎骨也堅定不移，體現(xiàn)出勞動人民對幸福愛情與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這類故事中，少不了人類和神界生活的對比。神界生活有著逍遙、自在的色彩，如云山宮中公主們的生活： 她們居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里，整天行獵下棋，歌舞取樂；買娜倫·瑟若玉十姐妹穿上羽衣，可以在空中自由飛翔。而與之形成對比的人間生活則表現(xiàn)出消極、痛苦的一面，如故事中的祆教徒為財物加害于人；王后不顧哈桑母親的反對，強行搜出哈桑之妻買娜倫·瑟若玉公主的羽衣。但神界的專制，比人間有過之而無不及：云山宮公主們的父親不準七個女兒出嫁，把她們軟禁在偏僻、無人能及的云山；神國瓦格島女王胡達對哈桑的婚姻橫加干涉，殘酷地折磨買娜倫·瑟若玉。相比之下，人間生活盡管有不如意之處，但有著像哈桑這樣純樸善良、情感堅定的人，難怪云山公主們會如此感嘆：“你是人，比我們神類可高貴多了?！?/p>

故事中哈桑對買娜倫·瑟若玉的愛令人感動。從選文中可以看到，哈桑完全被買娜倫·瑟若玉的美所征服，以致相思成疾，“不吃不飲，落在相思的海洋里，不停地呻吟、飲泣”。 當偷了買娜倫·瑟若玉的羽衣，見到心愛的人時，他深情地向她表白道：“我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根據(jù)安拉和圣賢的規(guī)定，跟你結(jié)為合法夫妻，帶你回故鄉(xiāng)去，和你住在巴格達城中，給你預備婢仆，讓你過幸福生活。”正是這樣的愛，為他后來克服重重困難、歷經(jīng)艱險尋找妻子奠定了基礎(chǔ)。

當妻子披上羽衣離開后，哈桑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哭泣和離愁縈繞著他。他從夢中驚醒，高聲唱道：“你的形影隨時離不開我的記憶，/我心里最崇高的地位已經(jīng)被你占領(lǐng)。/若不圖在夢中跟你見面，/我就不會躺下去睡眠。/如果不希望和你白天聚首，/我就不愿茍延生命?！?當長老告訴哈桑，去瓦格島跟登天一樣難時，哈桑答道：“指安拉起誓，要帶著妻子我才能回家去，否則，讓我死在異鄉(xiāng)好了。”他說完又吟道：“指愛情起誓，/離別固然不可撕毀誓言，/我更不屬于背信棄義之列。/我滿腔情愁、惦念，/若向人透露一點衷情，/他們會說我得了瘋病。/愛情、憂愁、哭泣、苦痛，形成了我的境遇；/這境遇該怎么了結(jié)？”這些話語充分體現(xiàn)了哈桑對妻子的深情，以及他面對困境時無比堅定的決心與不屈不撓的勇氣——正是這樣的決心和勇氣，使他能夠克服各種各樣的艱難險阻找回妻子，與母親團圓聚首，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云山小公主對哈桑的純美之愛同樣讓人感動。這是一種典型的自我奉獻，是一種不求對方回報的無私之愛，在選文里有突出的表現(xiàn)。當哈桑與妻子團聚回到云山時，小公主來到他面前，抱著他放聲痛哭，訴說離別后的思念之情，吟道：“從離別的時候起，/我的視線落到哪里，/便在哪里發(fā)現(xiàn)你的形影。/每當我睡覺休息的時候，/在夢中總和你形影不離，/你好像永遠生活在我的眼睛里?！彼鞒唤步患?。哈桑聽著，也感動得落下歡喜的眼淚。小公主這番話語中所飽含的誠摯，讀來令人動容。

故事講述的是凡人哈桑與神王之女買娜倫·瑟若玉的愛情，以樸素的現(xiàn)實主義和奇幻的浪漫主義相結(jié)合的方式，描繪出一幅奇思異想的幻境與真實的人情世態(tài)巧妙融合的燦爛畫卷。寫實與夸張，理想與幻想，神話與現(xiàn)實在這幅美麗的畫卷中交相輝映，表現(xiàn)了勞動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強烈愿望，以及對忠貞愛情的無限向往。

(廖一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