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菜花歌》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清]曹寅

吳中菜花天下無，平疇照耀黃金鋪。朝陽夕陽幾百里，惟剩白水連青蕪。四月吳中春事足，四郊花氣穿城瀆。平分千巷畫船閑，農(nóng)家兒女無拘束。農(nóng)家兒女飯出游，踏歌不出畦兩頭。頭蠶繅絲二麥穗，油菜結(jié)子柔桑抽。勸農(nóng)使者停征稅，廳前畫諾花前醉。水曹散吏舊期門，也騎細馬傍山村。君不見，他鄉(xiāng)井徑無尋處，春風(fēng)遠拓黃花戍。含哺鼓腹只吳儂，菜花中朝菜花暮。

《菜花歌》為作者即事名篇，自制的樂府詩題。

作者在江南居官多年，對于吳地的山光水色，風(fēng)土人情均有較多了解。故本詩以大量的篇幅，描寫了吳中秀麗的景色及淳樸的民風(fēng)，著重抒發(fā)詩人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對鄉(xiāng)間和平、寧靜生活的珍視與欣賞之情。作為一個正直的，對社會有清醒認識的士大夫，詩人又以他特有的政治敏感，透過安定豐足的表象，洞察到人民生活中潛伏的危機。在詩的后一部分，作者以閃爍之辭，表達了他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和對民生疾苦的隱憂，這兩種原本迥然有異的感情，以菜花為表層線索，彌合在一起，渾然交融，深化了詩歌的主題，豐富了詩歌的思想內(nèi)涵。

開首四句，詩人先以明快的色調(diào)，描繪“吳中春早”的絢麗圖景：菜花盛開，一望無際，千里百鄉(xiāng)，遍地金黃。朝霞夕陽，給菜花涂上明麗的光彩，使之更加鮮艷奪目，燦爛輝煌。遠近縱橫交錯的長河小溪，蜿蜒流淌，又在金黃的底色上，添上回環(huán)曲折、或隱或現(xiàn)的銀白色的線條。三兩碧樹，點綴其間，幾抹新綠，使畫面尤為斑駁陸離。令人賞心悅目，胸曠神怡。這里，詩人以他獨特的藝術(shù)眼光，從鄉(xiāng)間最常見、最熟悉的菜花中，捕捉住春天的最早信息，表達了對自然，對生活的熱愛與追求。并以他的生花妙筆，將這種熱愛與追求，外化為動人的詩句。這幾句意象優(yōu)美，韻味醇厚，辭情兼勝，即使與唐人王維、孟浩然的詩相比，也毫不遜色。

然而，這只是一幅靜物圖，優(yōu)美的景色中缺少了人物的活動，因此，畫面略顯冷清與岑寂。于是，接下來的四句，作者因利乘便、踵事增華，添上許多人物，彌補了畫面的不足，使其呈現(xiàn)出活潑的動感，煥發(fā)出盎然的生機。這四句語言雖極其簡潔，內(nèi)容卻甚為豐富。 “春事足”三字，既歸納了前四句的詩意，又點出了人物活動的原因，可謂承上啟下，一語雙關(guān)。 “四郊”一句，則是對“春事足”的完善與補充。句中的“穿”字，形象、貼切，能令人身臨其境，聞到那撲面而來的濃郁的花香。同時，又讓人領(lǐng)悟到，正是在這花香的引誘下，人們爭先恐后，涌出家門，到野外去欣賞這旖旎的春光，于是才有了“平分千巷畫船閑”的熱鬧景象。這里詩人抓住吳中水鄉(xiāng)鮮明的地方特征，以畫船彩舫，槳聲棹影來烘托春滿大地之時，人們紛至沓來，爭相踏青郊游的壯觀場面，一個“閑”字，又把人們陶醉于美景之中，流連忘返的情形含蓄地表現(xiàn)出來，更具詩情畫意。

在眾多的游春者中，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些農(nóng)家的小兒女。她們既象讀書人那樣，溫文爾雅;也象大家閨秀那樣，端莊嫻靜，更有農(nóng)家少女獨特的羞澀和天真爛漫。她們?nèi)逦澹扇航Y(jié)隊，追追打打，嘰嘰喳喳。故詩人用“無拘束”這樣富于幽默意味的評語，概括出他們充滿活力的情態(tài)。這幾句將筆觸由寫景逐漸過渡到寫人，使詩歌的表現(xiàn)范圍得到拓展。

如果說“無拘束”只是粗略地勾畫了“農(nóng)家兒女”的形象，那么下面的四句，則對她們作了較為細致的刻劃。就象觀賞一幅畫，那是遠遠望去，得到的只是模糊、朦朧的印象，這是走近仔細地觀看，人物的須眉毫發(fā)，都依稀可辨。當然，農(nóng)家兒女，春游嬉戲，活動的范圍不過村邊田頭;交談的話題，不外絲麻禾麥。她們踏歌起舞，簪花斗草，縱情地玩耍笑鬧。使人覺得，只有象這樣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享受青春，才不辜負大好春光。短短四句，又使詩歌平添了一種田園牧歌式的韻味和情調(diào)。

總的說來，詩歌的前十二句，描繪了一副“農(nóng)家樂”的動人圖景，語言精彩自然， 風(fēng)格恬淡閑適。濃郁的生活氣息、鄉(xiāng)土風(fēng)味令人陶醉。而以下“勸農(nóng)使者”，“水曹散吏”的登場，則不啻大煞風(fēng)景。雖然作者強調(diào)他們并非為了催租逼債而來，甚至還對他們的行動作了富于人情味的描寫，但他們的身分卻照樣使讀者產(chǎn)生不祥的聯(lián)想。因而他們出現(xiàn)的本身，改變了原來寧靜、平和的氛圍，給這“農(nóng)家樂”的圖景抹上一片黯淡的陰影，破壞了其固有的明麗色調(diào)。就象在一首樂曲原本輕松歡快的主旋律中，突然潺進一組不協(xié)和音，讓人感到別扭。

這里當然不是作者無意之間的畫蛇添足，以致附贅懸疣，大倒了讀者胃口。而是以委婉的方式暗示，這鋪天蓋地的菜花，并非萬民咸樂、天下太平的象征。我們知道，江南素稱“魚米之鄉(xiāng)”，人民生活， 自來較其它地方稍為富庶，因而當此吳儂兒女“含哺鼓腹”之際， “他鄉(xiāng)”人民或許竟是另外一番景象。且即便是吳中，也并非年年都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可見這“農(nóng)家樂”不過是一種暫時的、偶然的現(xiàn)象。所以詩人在欣賞感嘆之余，難免生出一絲淡淡的憂慮和惆悵。值得指出的是，盡管詩人盡量使這種憂慮、惆悵情緒的表露，顯得隱隱約約，若有若無，而讀者卻能明確地感到這種弦外之音，韻外之意，不能不使人贊嘆其手法的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