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李之儀·謝池春》李之儀

李之儀

殘寒銷盡，疏雨過、清明后。花徑斂馀紅，風(fēng)沼縈新皺^①。乳燕穿庭戶^②，飛絮沾襟袖。正佳時，仍晚晝。著人滋味^③，真?zhèn)€濃如酒^④。頻移帶眼^⑤，空只恁、厭厭瘦。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天不老^⑥，人未偶。且將此恨，分付庭前柳^⑦。

朝妝緩步圖【清】王樹轂

浙江省博物館藏

鑒賞 這是一首描寫男女間相思的戀情詞。這是李之儀最擅長的題材，也是他寫得最好的一類作品，其名作有著名的《卜算子》(我住長江頭)等。本詞雖不如《卜算子》出名，但在風(fēng)格上有很多相近之處，而且在某些細節(jié)上，它比前者更顯委婉清麗，頗有特色。

詞的上闋從時節(jié)氣候著筆：春寒漸漸退去，在“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之后，天氣變得晴朗而清爽。這是典型的春末夏初的天氣，美得讓人沉醉。接下來的“花徑”兩句是作者所見的景物，與上三句交代的季節(jié)特征相符。這兩句的對仗非常工整，描寫也極為精致，一個“斂”字，一個“縈”字，給無情的自然加入了有情的生命，“馀紅”二字又隱隱透露出惜春的情懷。在描寫靜態(tài)或者無生命的客觀自然之后，“乳燕”二句開始引入動態(tài)的景象以及人物。燕子喜歡在庭院梁柱間筑巢撫育后代，而初夏正是小燕學(xué)飛的季節(jié)，“乳燕穿庭戶”的描寫為我們?nèi)鐚嵉卣宫F(xiàn)了一幅明麗而富有生趣的初夏圖景。作者以“小燕輕捷地穿過庭院”這一意象起興，引出下一句的描寫：柳絮也隨風(fēng)飄飛，沾滿了詞人的襟袖。古人往往見柳絮而產(chǎn)生一種漂泊的孤獨感，或者產(chǎn)生對漂泊在外之人的思念，同時也會因此而感慨時節(jié)的變換、歲月的流逝。因此，“飛絮”一句已經(jīng)進一步透露出詞人心中的愁緒。緊接著“正佳時，仍晚晝”二句便一轉(zhuǎn)而入正題。雖然節(jié)氣很好，但現(xiàn)在卻已黃昏，這是充滿象征性的寫景，從這一句開始，全詞轉(zhuǎn)入抒情?！爸俗涛?，真?zhèn)€濃如酒”二句重重地渲染愁情的濃烈。這兩句詞中使用了幾個很通俗的詞匯，表達出一種真切、自然的感情。“愁濃如酒”的比喻本是古人常用，但在這種俗語的氛圍下，又顯出一絲新意。

下闋抒情的氛圍更加濃重，并漸漸由抒情而進入議論、進入責(zé)問，在責(zé)問中表達更強烈的思念?！邦l移帶眼”二句，像極了柳永《鳳棲梧》中的名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不過李之儀這首詞所要表達的似乎不是那種心甘情愿為伊人“憔悴”而不悔的癡情，所以主人公因“憔悴”而引發(fā)了更強烈的思念與“恨”?！安灰娪炙剂?，見了還依舊。為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這是本詞寫得最生動、最有趣的四句，它們不僅形象地模擬了民間男女說話的口吻，而且把戀愛雙方那種相戀而又互相嗔怪的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熱戀中的雙方，在不見面的時候自然充滿了思量，即使是暫時見面，隨著不久后的分離，便又回到了先前的思量。這“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二句便寫出了這種極矛盾而又痛苦的情形，讓人同情又覺無奈。后兩句正是解決這一難題的方法：既然見面，甚至是頻頻見面，都無法撫慰思念的心，那么何不“長相守”呢。這正是一個癡情人的好辦法! 但是他們?yōu)槭裁床徊捎眠@種辦法呢? “為問……何似……”這一句式便透露出主人公的更大痛苦?！盀閱枴笔且蓡柕恼Z氣，“何似”則把這種疑問轉(zhuǎn)變成責(zé)問：“頻相見”顯然不如“長相守”，而我們卻為何不能相守呢?“天不老，人未偶”揭示了答案，原來是蒼天無情，讓我們不能成偶。“天不老”一句反用李賀詩“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意思，天有情則天老，反過來說天不老自然是因為天無情。這里化用典故非常巧妙，它不僅含蓄地揭示了戀人不能成偶的原因，更把原詩本來的含義也化用進來，告訴讀者：我們這段戀情的悲哀，能讓老天也覺得傷感，而天卻沒有成全我們，這是多么無情啊。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轉(zhuǎn)折，讀來讓人驚嘆而神傷。結(jié)句再次回歸到寫景，作者只能借時光流逝無奈地排遣自己的悲傷。庭前柳樹呼應(yīng)前文的飛絮，它們正是貫穿全詞始終的典型意象。

整首詞以寫景開始，以寫景結(jié)束，中間加入復(fù)雜而波折的感情，使得整體上呈現(xiàn)出情和景的完美交融。(姚蘇杰)

鏈接 《謝池春》詞牌。又名《風(fēng)中柳》《風(fēng)中柳令》。雙調(diào)，六十六字，仄韻。另有《謝池春慢》，是為同名的慢詞，因張先有《玉仙道觀中逢謝媚娘》而得名，雙調(diào)，九十字，仄韻。注釋 ①風(fēng)沼：被風(fēng)吹拂的水池。②乳燕：小燕、雛燕。③著人：讓人感到。④真?zhèn)€：猶言“真的”“真是”。⑤“頻移”句：頻繁地移動腰帶上的帶眼來調(diào)整腰帶的松緊度，暗指腰腹越來越瘦。⑥天不老：反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老”即是說天無情。⑦分付：托付、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