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甘州^①·張炎》

辛卯歲，沈堯道同余北歸，各處杭越。逾歲，堯道來問寂寞，語笑數(shù)日，又復(fù)別去。賦此曲，并寄趙學(xué)舟。

記玉關(guān)^②、踏雪事清游。寒氣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短夢依然江表^③，老淚灑西州^④。一字無題處，落葉都愁。　　

載取白云歸去^⑤，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蘆花贈遠(yuǎn)，零落一身秋。向?qū)こＲ皹蛄魉衼怼⒉皇桥f沙鷗。空懷感，有斜陽處，卻怕登樓^⑥。

①甘州，詞牌名。　　②玉關(guān)，玉門關(guān)，此泛指北方。　　③江表，江南。　　④西州，古城名，在今南京市西。　　⑤載取白云歸去，出自晉陶宏景詩，喻指沈氏來訪后又歸影故居。⑥登樓，王粲有《登樓賦》，抒其思鄉(xiāng)懷人之情。

這是一首贈別友人之詞，上闋詞人先是追憶北方之游，描繪所處之景物，接著寫回到江南，看到淪陷的都城故土，由南及北，眼睛所到情致愈加低沉悲鳴，身不由己，悲淚如雨，痛不欲絕。開篇寫道：“記玉關(guān)、踏雪事清游。寒氣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在追思之中，大漠雄關(guān)，蒼涼枯寂，悲壯無限。“記”字，引領(lǐng)出下文幾句，聯(lián)想自然，情感真摯，語氣勁拔。在寒氣逼人的漠北邊關(guān)，感覺時(shí)空的久遠(yuǎn)和蒼涼。枯林、古道營造悠遠(yuǎn)古樸的氣息。“短夢依然江表，老淚灑西州”，壯景之中，筆力基于情感深處，發(fā)出仰天長嘯、壯懷激情：夢中志向彌堅(jiān)，收復(fù)故土。情到切處，落淚漣漣。愁云伴落葉，凄涼云水間。

詞的下闋表達(dá)避世隱居的思想。“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以屈原典故鋪陳開來，流露自我要實(shí)現(xiàn)志向愁緒萬千，意欲難言。思路回到送別主題，“折蘆花贈遠(yuǎn)，零落一身秋。向?qū)こＲ皹蛄魉衼怼⒉皇桥f沙鷗。”蘆花飄零，流落無所定居，風(fēng)飄千萬里，蘆花帶去憂思。看周邊，物是人非，心中哀怨。詞人怕卻登樓，又見斜陽，平添無限惆悵。

全詞有悲有壯，充滿陽剛，友情、國恨，貫穿始終，表達(dá)情思極能穿透到人的感情世界之中。身世飄萍、國事傾頹、哀婉離別，個(gè)個(gè)體現(xiàn)得絕妙到位。整個(gè)詞作表現(xiàn)出的是低沉的情調(diào)，然而詞人思想境界卻雄渾高遠(yuǎn)。

●甘州，即《八聲甘州》。參見第26頁相關(guān)介紹。

●張炎善工短句，以《春水》詞得名，古人號稱張春水。袁桷、戴表元、仇遠(yuǎn)等與之交。詞集名《山中白云詞》。張炎于詞幼承家學(xué)。論詞則專尊姜夔，尤主“清空”與“騷雅”之說。后世遂以“姜張”并稱。戴表元《送張叔夏西游序》稱其“飲酣氣張，取平生所自為樂府詞自歌之，噫嗚宛抑，流麗清暢，不惟高情曠度，不可褻企，而一時(shí)聽之，亦能令人忘去達(dá)窮得喪所在”。

憶舊游

登蓬萊閣

張炎

問蓬萊何處，風(fēng)月依然，萬里江清。說神仙事，便神仙縱有，即是閑人。笑我?guī)追炎恚銙咚申帯Ｈ慰窨碗y招，采芳難贈，且自微吟。　　俯仰成陳跡，嘆百年誰在，闌檻孤憑。海日生殘夜，看臥龍和夢，飛入秋冥。還聽水聲東去，山冷不生云。正目極空寒，蕭蕭漢柏愁茂陵。

蓬萊閣是江南名勝之一，在浙江紹興臥龍山下。登高遠(yuǎn)眺，江天空闊，風(fēng)景獨(dú)特，氣勢不凡。這首《憶舊游》正如《八聲甘州·記玉關(guān)踏雪事清游》的風(fēng)格，語詞情致低沉，清玲幽峭。首句寫道“問蓬萊何處，風(fēng)月依然，萬里江清”表現(xiàn)心胸壯闊、意境高遠(yuǎn)、氣勢非凡的情懷。一句恢宏景色的描述，令人感到氣勢之正，但觸景生情，產(chǎn)生痛心之感。“休說神仙事，便神仙縱有，即是閑人。”從寫景到抒情，指出身在國難之時(shí)，事不由己，怎能閑看天下事，作那不識人間煙火的仙人。“笑我?guī)追炎恚銙咚申帯笔銓懶木硲n郁，但歷游天地的豪邁現(xiàn)狀。接下來筆觸又回轉(zhuǎn)蓬萊閣：“任狂客難招，采芳難贈，且自微吟。”直寫留戀世間風(fēng)姿珍貴事物，卻因世事不安，縱然采得芳香，也無人可贈。此間流露出的孤獨(dú)、寂寞，只好隨波“任”之，在慨嘆中自尋慰藉。“俯仰成陳跡，嘆百年誰在，闌檻孤憑”，抒發(fā)了對歷史陳跡、風(fēng)云劇變之感慨，目睹眼前景色，懷人傷逝，悲痛加深。“海日生殘夜，看臥龍和夢，飛入秋冥。”用形象生動的筆法刻畫天亮前所見景色。臥龍山在朦朧中盤踞起伏，山騰如龍，如夢如幻。“還聽水聲東去，山冷不生云”描述的是一片凄冷凝結(jié)氣象。“正目極空寒”，“蕭蕭漢柏愁茂陵”，詞人用語冷峭幽怨、深沉孤寂。在滄桑凄清的古柏陵墓間，感覺到的是無限的悲痛，是遺民心事的點(diǎn)睛之筆。這種愁慮與悲憤是對國難危急的情系，炙熱激動，婉約幽峭，似乎是悲鳴中的壯闊之音。

斜陽、落葉、危樓等，詞作使用了一串意象的組合，凝聚出一個(gè)惆悵寂寞的情結(jié)。傷秋嘆晚，營造一種凄清、寒冷、蕭瑟乃至暗淡的氛圍，映射詩人心底一個(gè)故國落寞的秋天。

一字無題處，落葉都愁。

說神仙事，便神仙縱有，即是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