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尉遲杯離恨》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隋堤路。漸日晚、密靄生深樹。陰陰淡月籠沙,還宿河橋深處。無情畫舸,都不管、煙波隔南浦。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因念舊客京華,長偎傍、疏林小檻歡聚。冶葉倡條俱相識,仍慣見、珠歌翠舞。如今向、漁村水驛,夜如歲、焚香獨(dú)自語。有何人、念我無憀,夢魂凝想鴛侶。
此詞作年,當(dāng)在詞人三十二歲(1088)前后。周邦彥在王安石變法中態(tài)度積極,曾創(chuàng)制八千字巨篇《汴都賦》歌頌變法。后受到守舊派排擠,被放為廬州(今安微合肥市)教授。然而他相信宋神宗變法的決心,向往有朝一日重返宮廷,故作此詞,以對京師游冶生活的懷念,表達(dá)這種矛盾的心情。
起筆三句“隋堤路。漸日晚、密靄生深樹”,與清真《蘭陵王·柳》差似,寫離別的時間地點(diǎn)及景色。地點(diǎn),隋堤上(隋堤乃隋煬帝所筑汴河之堤,北宋時期,去離京都若走水路都在此送迎);時間,傍晚時分;景致,濃重的暮靄正從密林的深處向外鋪伸。“陰陰”二句續(xù)寫隨著時間的推移,船頭水邊所見之景和別后宿歸橋下。前句化用杜牧詩句“煙籠寒水月籠沙”而偏重于“月籠沙”一景。由上句的“密靄生”到此句的“月籠沙”,是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以這樣長的時間寫“別”,表現(xiàn)了離送雙方情摯之深長。“還宿河橋深處”,反映了宋時的船行習(xí)慣;傍晚上船,船棲于港橋之下,靜待翌日的啟程。前五句,作者取賦的手法進(jìn)行寫作,由景到人,由黃昏到月上,層層推移,步步挪展,表現(xiàn)了詞人獨(dú)到的鋪衍功夫。六句“無情畫舸”以下,主脈仍是鋪敘離別之事,但融入了感情的抒發(fā)。作者把無處發(fā)泄被迫離開京師的憤懣,而移怒畫舸,責(zé)怪它“無情”,竟然一點(diǎn)也不顧及詞人一往情深的南浦,不顧及尚在那里翹望的親朋至交,將自己載離煙波之外,并且,“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行人,詞人自指。重衾,沉的被子。當(dāng)作者醉入夢鄉(xiāng)之后,無情的畫船竟然載著作者和他的滿腹離愁離開京師,南駛廬州。這六句詞寫得情深意切,動人心弦,無任何鑿砍痕跡,實(shí)際上,卻是由鄭仲賢詩句“亭亭畫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fēng)雨,載將離恨過江南。”化來。兩句表意之真異曲同工,抒發(fā)感情,清真卻更顯慟切。宋人劉克莊云: “美成頗偷古句” ,陳振孫云: “美成詞多用唐人詩檃括入律,混然天成”,張炎云:“美成詞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詩句”,皆可由斯得到佐證。
上闋寫作者離開京師的景況與心情。
下闋責(zé)怨畫舸的憤情,追懷昔日京師的美好時光。起筆三句“因念舊客京華,長偎傍、疏林小檻歡聚”,借一副詞“因”字為過片開端,銜接自然,轉(zhuǎn)換有力。為別的詞人少見,在美成確是慣筆。其意是追戀昔日在汴都與歌女相偎相依、歌舞歡聚的生活。“疏林小檻”,是作者與舞女歌妓或者是京城名妓相會之處,曰“疏林”,曰“小檻”,一是說明作者游冶之地并非鬧區(qū)繁館,二是說明作者聽歌看舞的風(fēng)格。艷麗之中求其清新,如其詞風(fēng)。或以為此乃朋友之會,非也,接下二句“冶葉倡條俱相識,仍慣見、珠歌翠舞”,可力證此說。冶葉倡條,本用以形容楊柳枝葉婀娜多姿,唐宋時即習(xí)以楊柳代指妖冶的女性,故詩人多借“冶葉倡條”代指歌妓。李商隱《燕臺詩》有句道:“密房羽客類芳心,冶葉倡條俱相識。”珠歌翠舞,插戴珠翠的歌舞妓唱歌跳舞。詞人說,京師之中的歌舞名妓他都認(rèn)識,什么樣的歌舞他都司空見慣。現(xiàn)在,一夜之間,他被迫和這種熟稔的生活告別了,“如今向、漁村水驛,夜如歲,焚香獨(dú)自語”。從此,他要在孤寂的漁村水驛中打發(fā)生涯,獨(dú)自一人,焚香讀經(jīng),守夜如歲,埋葬自己的年華。結(jié)尾三句“有何人、念我無憀,夢魂凝想鴛侶”,逆卷筆鋒,寫作者不甘孤寂、不甘從此絕緣京師,幻想能與“鴛侶”、“冶葉倡條”相聚。返還京師,再居廟堂之心隱然可見矣。
周邦彥的詞,一善鋪敘(賦法),二善融詩,三善駢偶,四善音律。此四者除駢偶外本篇皆有成功的表現(xiàn),而尤為突出者,在詞的散化。全詞借“漸”、“都”、“因”、“仍”、“如今”等副詞將作者的離恨幾作轉(zhuǎn)折,幾作深延,辭隨情行,搖人心旌。長調(diào)詞柳永倡導(dǎo)駢偶,蘇軾則反以散化,美成將兩人的填法結(jié)合,開一新路,南宋辛姜兩派皆效學(xué)此法,又各有創(chuàng)造,終宋盛行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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