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韓元吉
好事近·汴京賜宴聞教坊樂有感
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凄切。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發。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人嗚咽。
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韓元吉以試禮部尚書的身分,充賀金萬春節(金主完顏雍生辰)正使,出使金國。路過汴梁(今河南開封)時,住進上源驛,金人設宴招待。上源驛,即陳橋驛,是宋太祖趙匡胤舉行兵變、奠定宋朝王業的具有紀念意義的地方,如今成為金人接待宋使的場所,這怎能不使詞人感慨萬千呢?因而他寫下這首小詞,寄給陸游。陸游讀后,深有感觸,隨即也寫了《得韓無咎書寄使虜時宴東都驛中所作小闋》詩。
“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凄切”,詞以王維故事發端,直抒詞人在上源驛聽到宋代宮廷音樂時的哀怨情懷。據《明皇雜錄》記載,天寶十五年(756),安史亂軍攻入長安,詩人王維被亂軍所獲,拘于洛陽菩提寺中。某日,好友裴迪來探望他,告訴他一則消息,安祿山大會群賊于凝碧池,令“梨園弟子”演奏教坊樂,樂工相對欷歔泣下,雷海清將樂器擲在地下,西向慟哭,被群賊殺死。王維聽后,不勝悲痛,賦詩云:“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詞人借著王維當時的情思,攄寫自己此時此地的心緒,情事相類,引喻切當。舊日的上源驛,是宋朝開國的發祥地;舊日的教坊曲,是娛樂宋朝君臣的音樂。今朝,上源驛成為金人招待宋使的地方,金人用教坊樂招待宋使,這種歷史的顛到,對一個熱愛故國的詞人來說,確是一種心靈上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多少梨園聲在”,聲聲教坊舊曲,不斷地觸動著詞人悲愁的心弦,撞擊著詞人創痛的心靈,催人衰老,催人發白,所以說“總不堪華發”。上闋的結句,將內心深處的情感波瀾加以物化,通過“華發”急遽增多這種富有含蘊的意象,揭示出外界境物對人的心理所產生的激劇作用。
下闋別開生面,詞人從眼前環境著筆,用擬人手法,憑著無情的杏花、溝水,一吐內心的悲哀。“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汴京賜宴時,正逢杏花開放。它無法回避使人發愁的料峭春寒和連綿春雨,只得傍著野煙開發。“野煙”,語出王維詩,自然帶有經戰亂后景象荒涼的象征意義。這兩句以花自喻,寄托遙深,是說自己身負使命,不得不到這種使人發愁的地方來,婉曲地表達欲罷不能、忍辱負重的深層心態。“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人嗚咽”二句,仍用人格化手法,進一步抒寫自己的悲傷心情。汴京的御溝,經過戰火后,已經淤塞,溝水不再流淌。似乎它也富有人情味,特意不流淌而“聲斷”,惟恐人們聽到流水聲,觸動愁腸,嗚咽悲泣。用御溝聲斷反襯人的悲咽,形成倍增傷感的藝術效果。
麥孟華評這首詞說:“賦體如此,高于比興。”(藝蘅館詞選》)俞平伯也說:“下片作意略同杜甫《春望》‘感時花濺淚’。”(《唐宋詞選釋》)全詞賦中抒情,托物擬人,字字悲咽,句句凄切,筆意清空,腕力靈動。韓元吉是南宋初期主戰派中的重要人物,詞風豪邁悲壯,接近稼軒,而本詞極寫自己在特定環境里的真情感,哀婉沈痛,別是一種風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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