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推車·艾青》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在黃河流過的地域
在無數的枯干了的河底
手推車
以唯一的輪子
發出使陰暗的天穹痙攣的尖音
穿過寒冷與靜寂
從這一個山腳
到那一個山腳
徹響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在冰雪凝凍的日子
在貧窮的小村與小村之間
手推車
以單獨的輪子
刻畫在灰黃土層上的深深的轍跡
穿過廣闊與荒漠
從這一條路
到那一條路
交織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1938年初
這首詩寫于1938年初。當時,中國士兵在津浦北線、在殘壁廢壘間浴血抗戰,艾青為民族解放戰爭所振奮,從南方來到北方。在北方,他看到了抗戰的持久與艱巨,也目睹了黃河流域民生之多難。在這里,有的人照舊窮奢淫佚,尋歡作樂,而人民——詩人的父老兄弟,則在生死線上掙扎;黃土地——民族與人民的母親,為悲哀的風卷去了春天的綠色和秋陽的光輝,凍結在寒冷與靜寂里。
艾青在談到《手推車》時曾對筆者說:“這首詩是關于北方農村的寫景。我用它來表現北方農民在戰爭年代的艱苦。凡爾哈侖寫農村的破落與城市的觸角,啟發了我寫中國黃河流域日益增長的苦難。”這首詩以“手推車”的抒情形象,凝煉而深沉地吟唱了黃河流域農民無法平復的悲哀,表達了詩人的憂患意識。
當我們在細細品味這首《手推車》時,可以發現詩人借助的藝術手段是象征法。所謂象征,就是在事象的外形與蘊含的觀念之間,或直接或間接地尋求某種聯系,成為從此一世界達至彼一天地的橋梁。在這首詩里,“手推車”是作為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廣大北國人民的象征性外形符號出現的。它具有三種特色:其一,“手推車”的外形本身已包容某種意味,說明著貧窮、落后、艱難;其二,在”手推車”的背后及其深處,提示著北國農民經歷過漫長的不安與悲苦的人生道路,載負過荒涼土地多少沉痛與寂寞的生命重壓;其三,“手推車”孤獨的外形與痙攣的尖音含有刺激性,詩人敏銳地捕捉剎那的一瞥與瞬間的情思,造成一種氣氛和情調,以此探掘那種潛藏在心靈深處的感悟,喚起讀者的共鳴。
應當說,這種象征技法使《手推車》更富有寓意與啟示的藝術效果。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以“北方農民的苦難與悲哀”為題材,寫實型詩歌可能非常具體地描寫農民種種遭際的凄慘、命運的坎坷等外部客觀現象,讓你目不忍睹并引起神經的震顫,但也容易鋪陳,流于巨細不遺的描繪;浪漫型詩歌往往側重于哀痛與悲憤的激情之抒發,乃至熱衷于感情幻想而忘卻理智與靜觀,憑借豐盛的想象力從不可見、不可思議的事物中獲取奇峭的詩美;而《手推車》屬象征型表達,它取濃縮的手段,把“手推車”這一表面上與“苦難與悲哀”并無直接關聯的事象,置于特定的時空——冰雪凝凍的日子里、灰黃廣闊的荒漠上吱啞獨行的情狀,在“瞬間”把握與表現出來。至于詩的意義,有待讀者去解釋和充實。也就是說,“手推車”作為客觀事象,只是詩人傳達悲哀思緒的媒介,詩所寄寓的深廣的憂憤,要遠遠超出手推車的事象本身。
這首《手推車》將“外形”與“內容”相融和,還表現出象征詩共通的對于音樂性的追求。音樂是以節奏與旋律作用于人們神經,在音波的抑揚頓挫、輕重高低中表現情感的力量。《手推車》之體現律動,可從下列方面去鑒賞:格律比較齊整,形式上講究對稱,即空間的對稱和對位,表現在進行的規范和行文的嚴謹(但不失流暢),從而提供了詩歌穩定的音樂性的外部形式;兩大段詩中,多見語句的疊用,這對于吟詠來說,容易取得復沓、回環的音樂效果;再從詩的內在節奏去看,“發出使陰暗的天穹痙攣的尖音”和“刻畫在灰黃土層上的深深的轍跡”相呼應,始終隨著“手推車”的運行,傳送既不合理卻又十分諧和的生活的顫聲,低緩郁結,曲終而余韻不絕,使全詩貫串了隱隱哀波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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