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詩歌別集·清代與近代部分· 牧齋有學集》新詩鑒賞

詩文別集，五十卷，詩十三卷，清錢謙益撰。謙益見《列朝詩集》。

此集為錢氏入清之后所作的詩文集，其詩反映了經歷清兵蹂躪后江南大好河山的一片破敗景象，也曲折反映了詩人對朱明王朝的悼念和對清貴族的敵視。杭州在明末是何等的繁華，《西湖雜感》二十首描寫了清統治者統治下的杭州卻是另外一種景象：“匼匝湖山錦繡窠，血風殺氣入偏多。夢兒亭里屯戈甲，教妓樓前掣駱駝。粉蝶作灰猶似舞，黃鶯避彈不成歌。嘶風渡馬中流飲，顧影趑趄怕綠波。”(十一)“冷泉凈寺可憐生，雨血風毛作隊行。羅剎江邊人飼虎，女兒山下鬼啼鶯。漏穿夕塔煙烽影，飄瞥晨鐘暮鼓聲。夜雨滴殘舟淅瀝，不須噩夢也心驚。”(十四)這不僅僅是客觀地再現當時的現實，其中滲透著詩人的憤怒：“鷹毛占斷聽鶯樹，馬矢平填放鶴臺。”(其三)“堤走沙崩小劫移，桃花剺面柳攢眉。”(其九)美是受到何等的摧殘!這不單純是因為戰爭，這是野蠻取代文明時必有的局面。雖然錢氏曾降清為官，但傳統士大夫意識和入清后兩度被捕下獄都使他對異族統治不滿乃至仇視。《和東坡西臺詩韻》即寫于第一次下獄時，其三云：“紂絕陰天鬼亦凄，波吒聲沸柝鈴低。不聞西市曾牽犬，浪說東城再斗雞。并命何當同石友，呼囚誰與報章妻。可憐長夜歸俄頃，坐待悠悠白日西。”這組詩六首描寫了監獄的恐怖和他對自由的向往，如果說這組詩還是悲痛多于憤怒的話，那么在《見盛集陶次他字韻詩重和五首》中則主要是寫其憤恨了：“槍口刀尖取次過，鋃鐺其奈白頭何?壯心不分殘年少，悲氣從來秋士多。帝欲屠龍愁及我，人思畫虎笑由他。端居每作中流想，坐看銜鳳起九河。”(其一)雖然詩寫得撲朔迷離，但其指向是很清楚的。此集“觀棋絕句”竟有五組三十首之多。正像他在《后秋興》八首中所說的：“閨閣心懸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歡悲。乍聞南國車攻日，正是西窗對局時。”這好像一把鑰匙，解開了他愛好寫弈棋對局之謎。錢謙益如同杜甫，是把當時的局勢比喻為弈棋的(杜有句“聞道長安似弈棋”)。他用此隱喻寫抗清復國事業，更用以表現自己對抗清大業的關切。

錢詩中還有一些哀悼在民族斗爭中英勇獻身的烈士的作品，如《為友沂題楊龍友畫冊》，楊龍友這位被寫入《桃花扇》的首鼠兩端的人物實際上是位烈士，和錢的關系也很好。瞿式耜是錢的門人，并曾共過患難，瞿英勇就義后錢寫了《哭稼軒一百一十韻》，十分沉痛，而且充滿自責：“后死身余幾，先生腹尚便。不成升屋哭，彌想對床眠……祝予雙淚涸，將伯寸心㾓。”后來“吳人喧傳瞿稼軒留守降靈郡城西，相率詣東皋招魂塑像，迎請上任，聾駭道人驚喜嗚咽，放言作絕句十二，用代迎神、送神之曲。”“驚喜嗚咽”活畫出老詩人的神態。瞿式耜(稼軒)是謙益的同鄉、學生、朋友、同志，他犧牲在萬里之外，而錢一度靦顏事敵，后又悔恨萬分，現在忽傳瞿的英靈回鄉來了，錢謙益內心的激動都凝聚在“驚喜嗚咽”四個字中。詩中寫道：“三年蜀血肯銷沉，我所思兮在桂林(瞿就義于此)。卻望蒼梧拭淚雨，湘江何似五湖深。”甚至希望瞿的英靈能夠“驅使八公閑草木，也應談笑掃兵塵”。“兵塵”在錢的心目中就是“胡塵”，臨文時有所忌諱。從這些地方可見乾隆皇帝之所以痛恨錢謙益，把他的著作列為必須焚毀之書，并不在于他是“貳臣”，而在于看到這位身為“貳臣”的詩人，心卻沒有完全成為“貳臣”，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成為“貳臣”。

錢詩晚年更為成熟。鄒滋為《有學集》作序云：“其為詩也，擷江左之秀，而不襲其言;并草堂之雄，而不師其貌。間出入于中晚宋元之間，而渾融流麗，別具爐錘。”也就是說錢氏能廣泛取法，熔鑄成昌大宏肆、典麗雄健的獨特風格。錢詩用典雖多但不流于晦澀;工于對仗但不流于纖弱。

錢集按時間先后編排。起于乙酉年(1645)，終于癸卯年(1662)。分：一、《秋槐詩集》。二、《秋槐詩支集》。三、《夏五詩集》。四～五、《絳云余燼詩上下》。六、《秋槐詩別集》。七、《高會堂詩集》。八、《長干塔光詩集》。九、《紅豆詩初集》。十、《紅豆詩二集》。十一、《紅豆詩三》集。十二～十三、《東澗詩集上下》。

此集初刻于康熙三年(1664)，為鄒滋據錢曾所存牧齋手稿刻成，是為甲辰本。康熙二十四年(1685)金匱山房又刻五十一卷本《牧齋有學集》。此版增加了一些詩文，但又刪去了一些明顯觸時忌的字句(但也有個別地方保留了“甲辰本”中所沒有的深觸時忌的文字)。商務印書館民國間所編《四部叢刊》影印“甲辰本”，而且附有金匱山房本所載而“甲辰本”所無的詩文。吳縣姜殿揚所作《校勘記》一卷附在最后。錢曾也為《有學集》之詩作了注，為十四卷。

有清玉詔堂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