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文學的文獻·魏晉南北朝小說研究文獻·舊題漢人小說的文獻問題
所謂“舊題漢人小說”,主要包括《神異經》《漢武洞冥記》《十洲記》《漢武內傳》《漢武故事》《趙飛燕外傳》《雜事秘辛》《西京雜記》等作品。茲就其文獻問題分別加以考察。
1.《神異經》
《神異經》1卷,舊題東方朔撰,今存。酈道元《水經注》引《神異傳》,《三國志·三少帝紀·齊王芳紀》裴松之注引《神異經》,《隋書·經籍志》地理類,均題東方朔撰。唐以降大率沿用舊說,《中興館閣書目》并說“朔周游天下,所見神異,《山海經》所不載者,列之”。高似孫《緯略》卷六亦持同樣見解。然題東方朔撰,顯系假托。因為《漢書·東方朔傳》所羅列的東方朔的十余種著述中,并無《神異經》,并特別強調:“朔之文辭……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師古注:劉向《別錄》所載)。世所傳他事皆非也。”贊又云:“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師古注:“言此傳所以詳錄朔之辭語者,為俗人多以奇異妄附于朔故耳。欲明傳所不記,皆非其實也。”東方朔因其“詼諧”和“逢占射覆”之類的“浮淺”事情“行于眾庶”,成為街談巷議中托名編造奇言怪事的人物,班固有鑒于此,故在《漢書》中特意加以說明。所以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一引《漢書》,說“史家欲祛妄惑,可為明矣”。
另一種盛行的說法,斷言《神異經》為六朝人所作。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丹鉛新錄一》說:“《神異經》《十洲記》之屬,大抵六朝贗作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小說家類:“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與《洞冥》《拾遺》諸記先后并出。”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四篇說:“稱東方朔撰者有《神異經》一卷,仿《山海經》,然略于山川道里而詳于異物,間有嘲諷之辭。《山海經》稍顯于漢而盛行于晉,則此書當為晉以后人作。”這樣的推論也不準確。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卷一、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卷四二、陶憲曾《靈華館叢稿·神異經輯校序》、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一八均注意到一條材料:《左傳》文公十八年孔穎達疏曰:“服虔按:《神異經》云:梼杌狀似虎,毫長二尺,人面虎足豬牙,尾長七八尺,能斗不退。”服虔是東漢末年人,已引《神異經》注釋《左傳》,可見《神異經》至遲當產生于東漢靈帝之前。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第三章又補充了若干考證材料,推測《神異經》“出于西漢成、哀前后”。他所舉出的證據有:東漢初郭憲《洞冥記》卷二有云:“昔西王母乘靈光輦,以適東王公之舍。”此正本于《神異經》。又《漢書·東方朔傳》謂“后世好事者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劉歆《上山海經表》云宣帝后文學大儒皆讀學《山海經》,《神異經》刻意模仿《山海經》,且托名東方朔,“看來出于成、哀前后”。李劍國的結論可備一說。
《神異經》有注,《水經注》卷一《河水注》稱“張華敘東方朔《神異經》”,《齊民要術》卷一引《神異經》并張茂先注,《隋書·經籍志》稱張華注。昔人多疑張華注亦系偽托,如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均存此議。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則以為:“《西荒經》‘西方山中有蛇名率然’條,張華注云:會稽常山最多此蛇。《孫子兵法》‘三軍勢如率然’者也。與《博物志》卷三‘常山之蛇名率然’云云全合。又‘鵠國’條注云:‘陳章與齊桓公論小兒。’《御覽》卷三七八引《博物志》逸文詳記此事,與注文正相吻合,皆可證注出張華之手。”
《神異經》今本1卷,與《隋志》地理類、《日本國見在書目》土地家、《文獻通考》小說家、《四庫全書總目》小說家著錄相同。《舊唐志》地理類、《新唐志》道家類、《崇文總目》地理類、《中興書目》小說家、《宋史·藝文志》小說家、《通志》傳記冥異類及地理方物類均析為2卷。通行本據其條數多寡可分為兩類,一為58則本,如何允中《廣漢魏叢書》本、陶宗儀《說郛》本、王謨《增訂漢魏叢書》本、馬俊良《龍威秘書》本、王文濡《說庫》本、掃葉山房《百子全書》本;一為47則本,如胡文煥《格致叢書》本,四庫所采即為此本。又張宗祥校明本《說郛》卷六五、民國吳曾祺《舊小說》甲集節選15則。陶憲曾《神異經輯校》輯佚文9條,清王仁俊輯有佚文1卷,載于《經籍佚文》。
2.《十洲記》
《十洲記》,舊題東方朔撰。《隋書·經籍志》史部地理類著錄1卷,題東方朔撰。其后史志書有異。《舊唐書·經籍志》史部地理類、《新唐書·藝文志》子部道家類作《海內十洲記》,《宋史·藝文志》子部道家類作《十洲三島記》,其他如《云笈七簽》作《十洲三島》,《道藏精華錄》作《海內十洲三島記》等。此書劉向別錄不載,《漢書·東方朔傳》所列朔書中未見此作,題東方朔撰,不可信。《直齋書錄解題》云:“亦稱東方朔撰。二書(按:指《神異經》《十洲記》)詭誕不經,皆假托也。《漢書》本傳敘朔之辭,末言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世所傳他事皆非也。贊又言朔之詼諧,其事浮淺,行于眾庶。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史家欲祛妄惑,可謂明矣。”《直齋書錄解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錄于小說家類。
關于《十洲記》的產生年代,有兩種主要的說法。一、以為系六朝人偽作。《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書中載武帝幸華林園射虎事。按《文選》應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李善注引《洛陽圖經》曰:‘華林園在城內東北隅,魏明帝起,名芳林園,齊王芳改為華林。’武帝時安有是號?蓋六朝詞人所依托。觀其引衛叔卿事,知出《神仙傳》后;引《五岳真形圖》事,知出《漢武內傳》后也。”共列舉了三條證據:魏齊王芳始改芳林園為華林園,漢武帝時怎么會有華林園之稱呢?衛叔卿是《神仙傳》中的仙人之一,《十洲記》既然引有衛叔卿事,當產生于《神仙傳》之后。《漢武內傳》中有《五岳真形圖》,《十洲記》提及此書,當產生于《漢武內傳》之后。但這三條證據都并非確鑿無疑。《十洲記》記天漢三年“武帝幸華林園射虎”,《太平御覽》卷七六六引作“帝幸上林苑射虎”,《續談助》本亦作上林苑,可證今本華林園乃上林苑之訛。上林苑本秦宮苑,武帝建元三年重修,在長安以西,不在洛陽。又衛叔卿為漢武帝時人,《十洲記》采其傳聞,不一定從《神仙傳》取材;《五岳真形圖》本神仙家編造的神仙圖經,流行很早,并不始于《漢武內傳》,不能因《漢武內傳》中有《五岳真形圖》,遂以為《十洲記》出于其后。(參見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三章有關考證。)二、或疑《十洲記》出于魏晉之前。宋晁載之《十洲記·跋》云:“朔雖多怪誕詆欺,然不至于著書妄言若此之甚,疑后人借朔以求信耳。然李善注《文選》郭景純《游仙詩》,已云東方朔《十洲記》曰:‘臣故韜隱逸而赴王庭,藏養生而侍朱門矣。’則此書亦近古所傳也。”《十洲記》或為東漢人所作,亦未可知。《十洲記》,今本一卷,與前人著錄相同,主要傳本有宋張君房《云笈七簽》本及《道藏》《顧氏文房小說》《廣漢魏叢書》《龍威秘書》諸本。
《十洲記》的體例仿《山海經》,記漢武帝既聞西王母言八方巨海之中有十洲后,又向東方朔問十洲所在及所有之物名。這十洲是: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東方朔詳道十洲及滄海島、方丈洲、扶桑、蓬丘、昆侖的奇珍異寶,諸如火浣布、續弦膠、反生香、火光獸、切玉刀、夜光杯等,辭藻豐蔚,別具情致。
3.《漢武故事》
《漢武故事》,《隋書·經籍志》史部舊事類著錄,作《漢武帝故事》,2卷,不題撰人。《舊唐書·經籍志》作《漢武故事》,列入故事類。《崇文總目》雜史類著錄五卷,題班固撰。晁載之《續談助》卷一《洞冥記·跋》引初唐張柬之語曰:“王儉造《漢武故事》。”同書卷三《漢武故事·跋》又云:“世所傳班固所撰《漢武故事》,其事與《漢書》時相出入而文不逮,疑非固所撰也。”其后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九傳記類亦云:“世言班固撰。唐張柬之《書洞冥記后》云:《漢武故事》,王儉造。”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用晁氏說:“《漢武故事》,稱班固撰,諸家咸以王儉造。考其文頗衰苶,不類孟堅,是六朝人作也。”《四庫全書》列入小說家類異聞之屬,1卷,提要并列班固、王儉二說:“《漢武故事》一卷,舊本題漢班固撰。然史不云固有此書,《隋志》著錄傳記類中,亦不云固作。晁公武《讀書志》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出于王儉。唐初去齊、梁未遠,當有所考也。”《漢武故事》為班固所撰的說法缺少依據。《漢武故事》中有云:“女子長陵徐氏,號儀君,善傳朔術,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歲矣,視之如童女……京中好淫亂者爭就之。翟丞相奏壞風俗,請戮尤亂甚者。今上弗聽,乃徙女子于敦煌,后遂入胡,不知所終。”元延是漢成帝年號,班固是東漢人,故司馬光《通鑒考異》卷一曰:“《漢武故事》,語多誕妄,非班固書,蓋后人為之,托固名耳。”時代遠不相及,怎么可能稱“成帝”為“今上”呢?黃廷鑒《第六弦溪文鈔》卷三《重輯漢武故事又跋》以為:“疑此書本成、哀間人所記,而孟堅修 《漢書》 時所嘗采錄者……而后人復有附益耳。”
王儉的著作權也一再受到質疑。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云:“按此書為葛稚川家所傳,而諸家著錄皆不考其所始。六朝人每喜抄合古書,而王儉有《古今集記》。疑儉抄入《集記》中,故張柬之以為王儉造,殆亦不探其本意為之說歟? ”游國恩《居學偶記》云潘岳《西征賦》已用漢武帝微行析谷事,遠在王儉之前,“則《漢武故事》即不出于班氏,至晚當亦建安、正始間人所作無疑也”(《文史》第五輯)。游氏將《漢武故事》定為東漢作品,這是較為穩妥的。
《漢武故事》撰人還有葛洪一說。孫詒讓《札迻》卷一一據《西京雜記》序,考為葛洪依托。其說云:“《西京雜記》葛洪序:‘洪家復有《漢武帝禁中起居注》一卷,《漢武故事》一卷,世人希有之者。今并五卷為一秩,庶免淪沒焉。’按此書(指《西京雜記》)確為稚川所假托。《漢武帝禁中起居注》《漢武故事》蓋亦同,故序并及之。《抱樸子·論仙》篇引《漢禁中起居注》說李少君事,與今本《漢武帝內傳》末附《李少君傳》略同(自注云:《道藏》本作外傳,此從晁載之《續談助》校)。張柬之《洞冥記·跋》云:‘昔葛洪造《漢武內傳》、《西京雜記》。’(自注云:今本《洞冥記》無,此跋亦見《續談助》)疑《內傳》即《起居注》,后改題今名。《漢武故事》似亦即今所傳本。蓋諸書皆出稚川手,故文亦互相出入也。”此說無堅實的證據,存疑待考。《漢武故事》本2卷,后散佚甚多。今存《古今說海》本、《歷代小史》本、《古今逸史》本、《說庫》本均為1卷;《粵雅堂叢書》本、《十萬卷樓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無卷數。《問經堂叢書》作2卷。另有魯迅《古小說鉤沉》輯本等。
《漢武故事》雜記漢武帝一生的遺聞軼事,尤以求仙事跡為多。在求仙過程中,他與西王母、東方朔之間的糾葛最富情趣。另穿插有若干瑣聞軼事。
4.《漢武內傳》
《漢武內傳》,《隋書·經籍志》雜傳類著錄,3卷,不著撰人。《舊唐書·經籍志》作《漢武帝傳》2卷。《新唐書·藝文志》同,列入道家類神仙之屬。皆不署撰人。《郡齋讀書志》卷九云“不題撰人”,《宋志》云“不知作者”,《續談助》《類說》亦不著名氏。然明清諸本大都題班固撰,也許是因誤傳班固作《漢武故事》,連類而及《內傳》。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曰:“舊本題漢班固撰……不知何據。”明道士白云霽《道藏目錄詳注》卷一作“東方朔述”,亦不知何據。另外還有葛洪撰一說。《續談助》本晁載之跋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晉葛洪撰。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云:“案唐張柬之跋《洞冥記》云:‘昔葛洪造《漢武內傳》《西京雜記》。’案葛稚川《西京雜記序》末云:‘洪家復有《漢武帝禁中起居注》一卷,《漢武故事》二卷,世人希有之者。’柬之云云,殆因是而誤記歟?”孫詒讓《札迻》卷一一則謂《漢武內傳》即《漢武帝禁中起居注》,出葛洪依托。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亦從其說,并提供了另一例證:“愚謂張柬之語必非無據,證以《抱樸子》所言,與此書相出入,尤覺信而有征,當從柬之定為葛洪所依托。”“日本人藤原佐世《見在書目》雜傳內,有《漢武內傳》二卷,注云‘葛洪撰’。佐世書著于中唐昭宗時,是必唐以前目錄書有題葛洪撰者,乃得據以著錄。是則張柬之之言,不為單文孤證矣(佐氏于《洞冥記》仍題郭子橫撰,不用柬之之說,故知其于此書題葛洪,必別有所據也)。”
關于《漢武內傳》的產生時代,有四種推測:一、齊梁年間。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漢武內傳》,不著名氏,詳其文體,是六朝人作,蓋齊、梁間好事者為之也。”據文字風格立論,與從事考據的人思路不同。二、魏晉年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其文排偶華麗,與王嘉《拾遺記》、陶弘景《真誥》,體各相同。考徐陵《玉臺新詠序》,有‘靈飛六甲,高擅玉函’之句,實用此傳‘六甲靈飛十二事,封以白玉函’語,則其偽在齊、梁以前。又考郭璞《游仙詩》,有‘漢武非仙才’句,與傳中王母所云‘殆恐非仙才’語相合。葛洪《神仙傳》所載孔元方告馮遇語,與傳中稱‘受之者四十年傳一人,無其人,八十年可頓受二人;非其人謂之泄天道,得其人不傳是謂蔽天寶’云云相合。張華《博物志》載‘漢武帝好道,西王母七月七日漏七刻,乘紫云車來’云云,與此傳亦合。今本《博物志》雖真偽相參,不足為證,而李善注《文選·洛神賦》已引《博物志》此語,足信為張華之舊文。其殆魏、晉間文士所為乎?”三、東晉以后。錢熙祚《〈漢武帝內傳〉校勘記》:“書中年月日名,依附本紀,其論神仙服食及《五岳真形圖》,四十年一傳,與《抱樸子》《仙藥》《遐覽》諸篇相涉,首記景帝夢赤彘事,即《洞冥記》之文,若欲與《漢武故事》‘景帝夢高祖曰:王美人得子當名為彘’互證者。又《御覽》引漸臺、神屋等五條,亦絕似《洞冥記》。大約東晉以后,浮華之士,造作誕妄,轉相祖述,其誰氏所作,不足深究也。”四、東漢末年。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三章:“漢時,武帝、西王母傳說十分盛行,《漢武故事》《洞冥記》《十洲記》都以此為主要內容。《內傳》全書系敷衍、增飾《漢武故事》中武帝會王母諸事,其景帝夢赤彘事,又抄《洞冥》文而稍作改易,文中又用《十洲記》上元夫人及十洲之說,是則在《故事》《洞冥》《十洲》后。《博物志》卷八記武帝會王母事,兼采《故事》和《內傳》,中若‘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澤以求神仙之道’,‘此桃三千年一生實’,‘東方朔從殿南廂朱鳥牖中窺母’,‘嘗三來盜吾此桃’諸語,皆出《漢武內傳》,惟文字小異。《博物志》皆取古書舊說,是則《內傳》極可能出于東漢末。”
《漢武內傳》,或稱《武帝內傳》《漢武帝傳》《漢武帝內傳》《漢孝武內傳》。其版本凡二種:一為《道藏》本,一為《廣漢魏叢書》本。《道藏》本題作《漢武帝內傳》,較為完備,《道藏舉要》載此本,錢熙祚《守山閣叢書》,亦出此本,并附校勘記及佚文8則。《廣漢魏叢書》本系從《太平廣記》卷三錄出,《五朝小說》《說郛》《增訂漢魏叢書》《龍威秘書》《墨海金壺》等皆收此本。又《續談助》卷四抄《漢孝武內傳》6則,情事多為今本所不載,可補闕佚。
《漢武內傳》的材料多出自《洞冥記》《十洲記》《漢武故事》,但運之以絢爛奪目的辭藻,錯彩鏤金,典型地體現了融雜傳、“博物”、藻飾等因素為一體的風格,別有一種吸引讀者的魅力。
5.《漢武洞冥記》
《漢武洞冥記》,《隋書·經籍志》雜傳類著錄,1卷,題郭氏撰。《舊唐書·經籍志》傳記類作郭憲《洞冥記》4卷。《新唐書·藝文志》道家類作郭憲《漢武帝別國洞冥記》4卷。《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洞冥記》4卷,拾遺1卷,云:“東漢光祿大夫郭憲子橫撰。題《漢武別國洞冥記》,其別錄又于《御覽》中抄出。然則四卷亦非全書也。凡若是者,藏書之家,備名數而已,無之不足為損,有之不足為益,況于詳略,尤非所計也。《唐志》入神仙家。”《崇文總目》《通志》作1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作5卷。《四庫全書》列入小說家類異聞之屬,云:“《漢武洞冥記》四卷,舊本題后漢郭憲撰。”前人多疑《漢武洞冥記》非郭憲作。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洞冥記》四卷,題郭憲子橫,亦恐贗也。憲事世祖,以直諫聞。忍描飾漢武、東方事,以導后世人君之欲?且子橫生西京末,其文字未應遽爾,蓋六朝假托,若《漢武故事》之類耳(《后漢書》憲列方技類,后人蓋緣是托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范史載,憲初以不臣王莽,至焚其所賜之衣,逃匿海濱。后以直諫忤光武帝,時有‘關東觥觥郭子橫’之語,蓋亦剛正忠直之士,徒以潠酒救火一事,遂抑之方術之中。其事之有無,已不可定;至于此書所載,皆怪誕不根之談,未必真出憲手。又詞句縟艷,亦迥異東京,或六朝人依托為之。”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亦曰:“《洞冥記》稱憲作,實始于劉昫,《唐書》,《隋志》但云郭氏,無名。六朝人虛造神仙家言,每好稱郭氏,殆以影射郭璞,故有《郭氏玄中記》,有《郭氏洞冥記》。”唯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以為郭憲作《洞冥記》不應有疑。其言曰:“《隋志》雖僅題郭氏,未言名號,但唐時普遍以為《洞冥記》撰人系郭憲,劉知幾《史通·雜述篇》、徐堅《初學記》《日本國見在書目》、顧況《戴氏廣異記序》皆云郭子橫撰《洞冥記》,段公路《北戶錄》引郭子橫語三則,均出《洞冥記》。看他的自序,言之鑿鑿,并無紕漏,不似偽作。郭氏好方術,與《洞冥》主旨正合。”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考《洞冥記》實為梁元帝所作。其言曰:“宋晁載之《續談助》卷一,錄《洞冥記》廿余條,載之跋云:張柬之言隨其父在江南拜父友孫義強、李知續,二公言似非子橫所錄。其父乃言后梁尚書蔡天寶《與岳陽王啟》,稱湘東昔造《洞冥記》一卷,則《洞冥記》梁元帝所作。其后上官儀《應詔詩》中用影娥池,學士時無知者。祭酒彭陽公令狐德棻召柬之等十余人,問此出何書。柬之對在江南見《洞冥記》云:漢武穿影娥池于望鶴臺西。于是天下學徒無不繕寫。而尋劉歆(案郭憲后漢人,即令此書真出于憲,安得著錄于劉歆《七略》,此語殊誤)、阮籍(案‘籍’字誤,當做‘阮孝緒’)《七錄》,了無題目。貞觀中,撰《文思博要》《藝文類聚》,紫臺丹笥之秘,罔不咸集,亦無采掇。則此書偽起江左,行于永禎,明矣。昔葛洪造《漢武內傳》《西京雜記》,虞義造《王子年拾遺錄》(王嘉著《拾遺錄》,見于《晉書·藝術傳》及《隋書·經籍志》。此云虞義造,未知何據),王儉造《漢武故事》,并操觚鑿空,恣情迂誕。而學者耽閱,以廣聞見,亦各有志,庸何傷乎? 案柬之所稱湘東所造《洞冥記》一卷,而此分為四。然則此書亦未知定何人所撰也,據其所考,則此書出于六朝人依托,非郭憲所撰,唐人已言之矣。其所引蔡天寶《與岳陽王啟》,唐去六朝不遠,必無舛誤。唯蔡天寶應作蔡大寶,《周書》《北史》均附見《蕭詧傳》,嘗為詧使江陵見元帝,令注所制《玄覽賦》。岳陽王即詧也。大寶敘其耳目所聞見,其言最可征信,然則此書實梁元帝作也(頃見蘇時學《爻山筆話》卷七云:后梁尚書蔡天寶《上岳陽王啟》言湘東昔造《洞冥》一卷。按天寶與湘東同時,而所言若此,必非妄談。然則今之《洞冥記》實出梁元帝手,而藉名郭憲云)。載之乃以卷數不合為疑。不知《隋志》著錄原止一卷,今分為四者,后人所析耳。元帝《金樓子·著書篇》,備載平生著作,無此書之名,則以既托名郭憲,不可復自名以實其偽也。”所考較為可信。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則以為:“梁陳間人顧野王曾作《續洞冥記》一卷,我懷疑蔡大寶所云湘東王造《洞冥記》一卷,蓋野王之續作,野王曾仕梁,與湘東王同時,時人或誤傳為湘東王作耳。”《洞冥記》,又稱《漢武洞冥記》《漢武帝別國洞冥記》《別國洞冥記》《漢武帝列國洞冥記》等。通行的版本有《顧氏文房小說》《古今逸史》《漢魏叢書》《龍威秘書》《道藏精華錄》《說庫》等本。凡60條,分4卷。明陳繼儒《寶顏堂秘籍》本,條目與上述諸本相同,但合為一卷。《續談助》本亦為一卷,條目分合及文句多異于通行本。《類說》《五朝小說》《舊小說》等節抄此書而條目多寡不等。
從體例看,《洞冥記》顯示出“博物”與雜傳融合的跡象。舊題郭憲《洞冥記·序》云:“漢武帝明俊特異之主,東方朔因滑稽浮誕以匡諫,洞心于道教,使冥跡之奧,昭然顯著。今籍舊史之所不載者,聊以聞見,撰《洞冥記》四卷,成一家之書,庶明博君子,該而異焉。武帝以欲窮神仙之事。故絕域遐方,貢其珍異奇物及道術之人,故于漢世盛于群主也。故編次之云爾。”該書以漢武為中心人物,將種種“異物”加以集中排比,故《中興書目》概述此書為“載武帝神怪事”(《玉海》卷五八引)。以武帝為中心,這是雜傳體的特征;而排比“異物”,則是“博物”體的標志;二者融合,《洞冥記》的寫法與《拾遺記》相近。《洞冥記》的主體內容是“絕域遐方”的“珍奇異物及道術之人”。其描寫辭藻豐縟,迥異于《山海經》《神異經》的簡古樸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所言影娥池事,唐上官以入詩,時稱博洽。后代文人詞賦,引用尤多,蓋以字句妍華,足供采摭,至今不廢,良以是耳。”衣被詞人,這是一個志怪作家引為自豪的事。
6.《西京雜記》
《西京雜記》,《隋書·經籍志》史部舊事類著錄,2卷,不題撰人。《舊唐書·經籍志》作1卷,《新唐書·藝文志》作2卷,均列入故事類,《新唐書》又互見地理類,題葛洪撰。《郡齋讀書志》雜史類著錄,云:“江左人或以為吳均依托為之。”《直齋書錄解題》傳記類著錄作6卷。《宋史·藝文志》入故事類,6卷。《四庫全書》始列入小說家類雜事之屬,因六卷本葛洪跋稱此書系抄輯劉歆《漢書》而成,故總目提要兼題劉歆、葛洪姓名,“以存其舊”。
關于此書作者,主要有三說,即劉歆說、葛洪說、吳均說。劉歆說的依據是葛洪《西京雜記·跋》:“洪家世有劉子駿《漢書》一百卷,無首尾題目,但以甲乙丙丁紀其卷數。先公傳之。歆欲撰《漢書》,編錄漢事,未得締構而亡,故書無宗本,止雜記而已,失前后之次,無事類之辨。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始甲終癸為十帙,帙十卷,合為百卷。洪家具有其書,試以此記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劉氏,有小異同耳。并固所不取,不過二萬許言,今抄出為二卷,名曰《西京雜記》。”但劉歆的著作權自宋以來受到了強有力的質疑。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說:“向、歆父子亦不聞其嘗作史傳于世。使班固有所因述,亦不應全沒不著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歆始終臣莽,而此書載吳章被誅事,乃云章后為王莽所殺,尤不類歆語。又《漢書·匡衡傳》‘匡鼎來’句,服虔訓鼎為當,應劭訓鼎為方。此書亦載是語,而以鼎為匡衡小名。使歆先有此說,服虔、應劭皆后漢人,不容不見,至葛洪乃傳。是以陳振孫等皆深以為疑。”清人孫志祖《讀書脞錄》卷四說:“《西京雜記》,舊題晉葛洪撰。盧抱經學士校刊,改為漢劉歆。志祖按:此書固本子駿,然出自稚川甄錄,間亦參附己說。楊子云好事常懷鉛提槧一條末云‘亦洪意也’,直著其名,似當仍舊標題之為安。”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說:“《漢書》者,固所自名。斷代為書,亦固所自創。今洪序乃謂劉歆所作,已名《漢書》,是并《敘傳》所言,亦出于劉歆之意,而固竊取之矣。此必無之事也。況文帝以代王即位,明見《史記》,此何等大事,豈有傳訛之理?劉歆博極群書,以漢人敘漢事,何至誤以文帝為太子(見卷三)?故葛洪序中所言,劉歆《漢書》之事,必不可信,蓋依托古人以自取重耳。至其中間所敘之事,與《漢書》錯互不合,有不僅如《提要》所云者。明焦竑《筆乘》續集卷三云:‘《西京雜記》,是后人假托為之。其言高帝為太上皇,思樂故豐,放寫豐之街巷屋舍,作之櫟陽,冀太上皇見之如豐然,故曰新豐。然《史記》漢十年,太上皇崩,諸侯來送葬,命酈邑曰新豐。是改酈邑為新豐,在太上皇既葬之后,與《雜記》所言不同。’此事與《史》《漢》顯相刺謬,不僅小有異同矣。”考證詳密,結論是可信的。
葛洪說在三種說法中占主導地位。此說始于唐代。宋晁載之《續談助》卷一《洞冥記跋》引張柬之言云:“昔葛洪造《漢武內傳》《西京雜記》。”劉知幾《史通·雜述篇》云:“國史之任,記事記言,視聽不該,必有遺逸。于是好奇之士,補其所亡,若和嶠《汲冢紀年》、葛洪《西京雜記》、顧協《瑣語》、謝綽《拾遺》,此之謂逸事者也。”段成式《酉陽雜俎·動植篇》載葛洪(稚川)就上林令魚泉問草木名,今在此書第一卷中。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毛延壽畫王昭君事,亦引為葛洪《西京雜記》。但葛洪的著作權也一再受到質疑。理由有三:一、宋黃伯思《跋西京雜記后》說:“按《晉史》,葛未嘗至長安,而晉官但有華林令,而無上林令,其非稚川決也。”二、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說:“按洪博聞深學,江左絕倫,所著書幾五百卷,本傳具載其目,不聞有此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今考《晉書·葛洪傳》,載洪所著有《抱樸子》《神仙》《良吏》《集異》等傳,《金匱要方》《肘后備急方》并諸雜文,共五百余卷,并無《西京雜記》之名,則作洪撰者自屬舛誤。”對這兩點質疑,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曾予以反駁:“此書蓋即抄自百家短書,洪又以己意附會增益之,托言家藏劉歆漢史,聊作狡獪,以矜奇炫博耳。”故葛洪雖未嘗至長安,卻并不妨礙他從“東晉以前古書”中抄入種種與長安有關的掌故。且葛洪著書,“多至三百余卷,其書當有數十種,既非切要,而必臚列不遺,史家亦無此體。未可遽執本傳所無,遂謂非洪所作也”。三、清盧文弨《新雕西京雜記緣起》提出:“書中稱‘成帝好蹴鞠,群臣以為非至尊所宜,家君作彈棋以獻。’此歆謂向家君也。洪奈何以一小書之故,至不憚父人之父,求以取信于世也邪?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認為盧文弨所說不能構成否定葛洪著作權的理由,因為“既托名于歆,則摹擬歆語,固亦理勢所必至矣”。余嘉錫和魯迅的意見可以作為定論。
吳均說的依據是段成式 《酉陽雜俎·語資篇》:“庾信作詩用《西京雜記》事,旋自追改曰:‘此吳均語,恐不足用也。’”吳均的著作權已為多數學者否認。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所謂吳均語者,恐指文句而言,非謂《西京雜記》也,梁武帝敕殷蕓撰《小說》,皆抄撮故書,已引《西京雜記》甚多,則梁初已流行世間,固以葛洪所造為近是。”李慈銘《孟學齋日記》乙集,考明吳均精通史學,而《西京雜記》中卻多有與《史記》《漢書》記載不合的情形,足見此書非吳均作,得到余嘉錫等學者的贊同。另外,《南史·竟陵文宣王子良傳》載:“(蕭)賁,字文奐,子良子,好著述,嘗著《西京雜記》六十卷。”或以為即今本《西京雜記》六卷之訛,或以為蕭賁所著系另一本同名書。美國學者倪豪士認為《西京雜記》為蕭賁所作。其論文摘要見《文學遺產》1994年第5期。
《西京雜記》的通行本為6卷。現存明刻本以嘉靖壬午野竹齋刊本為最早,嘉靖壬子孔天胤刊本次之,明清諸叢書中,以清乾隆間抱經堂本最精審。中華書局1985年出版程毅中點校本,附錄《版本序跋》《書目著錄》,頗便閱讀。
《西京雜記》斷代取材(以西漢為限),開了后世專題性軼事小說的先河。懷古是人類根深蒂固的感情之一,《西京雜記》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這種感情需要。明孔天胤《西京雜記序》說:“今關中固漢西京也,鴻人達士,慕漢之盛,吊古登高,往往嘆陵谷之變遷,傷文獻之闕絕。或得斷碑殘礎,片簡只字,云是漢者,即欣睹健羨,如獲珙璧,方且亟為表識,恐復湮滅,好古之信也。乃若此書所存,言宮室苑囿、輿服典章、高文奇技、瑰行偉才以及幽鄙,而不涉淫怪,爛然如漢之所極觀,實盛稱長安之舊制矣。故未央、昆明、上林之記,詳于郡史;卿云辭賦之心,閎于本傳;《文木》等八賦,雅麗獨陳;《雨雹對》一篇,天人茂著。余如此類,遍難悉數,然以之考古,豈不炯覽巨麗哉? ”孔序最后還設問道:“不知好古者視之果如何也? ”確實,對于仰慕西京之盛的讀者來說,《西京雜記》不失為出色的導游。
《西京雜記》多記瑣事,意緒秀異,與正史的區別較為明顯。明黃省曾《西京雜記序》曾指出其題材選擇的四個特點:“猥瑣可略、閑漫無歸,與天杳昧而難憑、觸忌而須諱。”“其猥瑣者,則霍妻遺衍之類是也。其閑漫者,則上林異植之類是也。其杳昧者,則宣獄佩鏡、秦庫玉燈之類是也。而其觸忌者,則慶郎、趙后之類是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之評價頗高:“其中所述,雖多為小說家言,而摭采繁富,取材不竭。李善注《文選》,徐堅作《初學記》,已引其文,杜甫詩用事謹嚴,亦多采其語,詞人沿用數百年,久成故實,固有不可遽廢者焉。”《西京雜記》被后世引為典實的傳說確乎不少,如匡衡好學、秋胡戲妻、五侯鯖,等等。
7.《趙飛燕外傳》
《趙飛燕外傳》,《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皆不著錄。《郡齋讀書志》傳記類著錄,1卷:“漢伶玄子于撰。茂陵卞理藏之于金縢漆柜。王莽之亂,劉恭得之,傳于世。晉荀勖校上。”《直齋書錄解題》傳記類著錄,作《飛燕外傳》,稱“漢河東都尉伶玄子于撰。自言與揚雄同時,而史無所見,或云偽書也。然通德擁髻等事,文士多用之,而‘禍水滅火’一語,司馬公載之《通鑒》矣。”《宋史·藝文志》史部傳記類著錄一卷,題伶玄撰。《四庫全書》列入子部小說家類存目一,作《飛燕外傳》,1卷:“舊本題漢伶玄撰。”一般認為,此書及伶玄自敘并桓譚、荀勖題語,大抵皆出于假托。洪邁《容齋五筆》卷七《盛衰不可常》云:“《飛燕別傳》以為伶玄所作,又有玄自敘及桓譚跋語,予竊有疑焉。不惟其書媟,至云揚雄獨知之,雄貪名矯激,謝不與交;為河東都尉,捽辱決曹班躅,躅從兄子彪續司馬《史記》,絀子于無所敘錄。皆恐不然。而自云:‘成哀之世,為淮南相。’案是時淮南國絕久矣,可昭其妄也。”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趙飛燕外傳》,稱河東都尉伶玄撰。宋人或謂為偽書,以史無所見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辨甚詳,足以成為定論:“其文纖靡,不類西漢人語。序末又稱‘玄為河東都尉時,辱班彪之從父躅,故彪《續史記》不見收錄’。其文不相屬,亦不類玄所自言。后又載桓譚語一則,言更始二年劉恭得其書于茂陵卞理,建武二年賈子詡以示譚。所稱埋藏之金縢漆柜者,似不應如此之珍貴。又載荀勖《校書奏》1篇,《中經簿》所錄,今不可考,然所校他書,無載勖奏者,何獨此書有之?又首尾僅六十字,亦無此體。大抵皆出于依托。且閨幃媟褻之狀,嫕雖親狎,無目擊理。即萬一竊得之,亦無娓娓為通德縷陳理。其偽妄殆不疑也。晁公武頗信之。陳振孫雖有‘或云偽書’之說,而又云‘通德擁髻等事,文士多用;而“禍水滅火”之語,司馬公載之《通鑒》’。夫文士引用,不為典據;采淖方成語以入史,自是《通鑒》之失。乃援以證實是書,紕繆殊甚。且禍水滅火,其語亦有可疑。”下引王懋竑《白田雜著·漢火德考》中“前漢自王莽、劉歆以前,未有以漢為火德者”等語,推論道:“淖方成在莽、歆之前,安得預有滅火之說,其為后人依托,即此二語,亦可以見。安得以《通鑒》誤引,遂指為真古書哉!”關于《趙飛燕外傳》的產生時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說:“文體頗渾樸,不類六朝。”似乎承認這是漢代作品。但僅從風格著眼,不一定能說服他人,程毅中 《古小說簡目》就說:“本篇不似漢人文筆。”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推測“是唐宋人所為”。而周中孚《鄭堂讀書記》以為“當出于北宋之世”,這可能是錯誤的。因為,如果是宋人所為,司馬光不會信而不疑;且唐人李商隱《可嘆》詩有云:“梁家宅里秦宮入,趙后樓中赤鳳來。”“赤鳳”指趙飛燕私通的宮奴燕赤鳳,足見唐人已熟知這個故事,《趙飛燕外傳》的撰寫最晚也在唐代。估計是六朝至唐初的作品。
《趙飛燕外傳》的明清傳本頗多。《顧氏文房小說》《漢魏叢書》作《趙飛燕外傳》,《古今逸史》作《趙后外傳》。《廣漢魏叢書》《龍威秘書》作《飛燕外傳》。小說描敘漢成帝皇后趙飛燕、昭儀趙合德的荒淫故事,旨在表達盛衰無常的感慨。《外傳》所附伶玄自敘,就趙飛燕姊妹百計爭寵而終歸黃土壟中的事實發表感慨說:“斯人俱灰滅矣,當時疲精力馳騖嗜欲蠱惑之事,寧知終歸荒田野草乎?”又轉述其妾通德的話說:“夫淫于色,非慧男女不至也。慧則通,通則流,流而不得其防,則百物變態,為溝為壑,無所不往焉。禮義成敗之說,不能止其流,惟感之以盛衰奄忽之變,可以防其壞。今婢子所道趙后姊弟事,盛之至也;主君悵然有荒田野草之悲,衰之至也。婢子附形屬影,識夫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俄然相緣奄忽,雖婕妤聞此,不少遣乎?幸主君著其傳,使婢子執研,削道所記。”《伶玄自敘》所包含的見解相當復雜:一、作者對于“馳騖嗜欲蠱惑之事”持欣賞態度,以為“非慧男子不至也”。所以,他在《趙飛燕外傳》中敘及飛燕與射鳥者私通,宮奴燕赤鳳通飛燕、兼通昭儀等事,無不興高采烈。二、作者亦明白“馳騖嗜欲蠱惑之事”的流弊,故提倡“感之以盛衰奄忽之變”,流而后返,以“防其壞”。南宋洪邁《容齋五筆》卷七《盛衰不可常》曾發揮這一命題:“東坡謂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予每讀書史,追悼古昔,未嘗不掩卷而嘆。伶子于敘《趙飛燕傳》,極道其姊弟一時之盛,而終之以荒田野草之悲,言盛之不可留,衰之不可推,正此意也。”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曾就《趙飛燕外傳》的文體歸屬發表意見說:“此書記飛燕姊妹始末,實傳記之類,然純為小說家言,不可入之于史部,與《漢武內傳》諸書,同一例也。”明代的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中更明確地說:“《飛燕》,傳奇之首也。”《趙飛燕外傳》是否算得最早的傳奇小說,因年代無法確定,還難于下結論;但這篇小說故事完整、情節跌宕、描寫細膩,無疑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8.《雜事秘辛》
《雜事秘辛》1卷,不著撰人姓氏。末有楊慎跋,稱“得于安寧州土知州董氏,前有義烏王子充印,蓋子充使云南時篋中書也”。明沈德符《野獲編》卷二三云:“此書本楊用修偽撰,托名王忠文得之土酋家者,楊不過一時游戲,后人信書太過,遂為所惑耳。”胡震亨、姚士粦二跋,辨其與史實舛謬之處甚詳,然未斷為贗作。《四庫全書》著錄1卷,不著撰人姓氏,稱“其文淫艷,亦類傳奇,漢人無是體裁也”。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謂描寫吳姁審視一段,自是六朝佳致,唐人小說,高者間有及之。升庵深于六朝,故能最其雋永,不足致疑”。周中孚《鄭堂讀書記》“謂此書即升庵謫居云南時所偽作”。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新都(今屬四川)人。正德進士,授翰林修撰。嘉靖甲申,因議大禮謫戍云南永昌,投荒三十余年。憤激自放,曾醉后胡粉傅面,綰髻插花扮丫環,游行城市。其詩少見知于李東陽,得其指授頗多。與何景明等友善。所作以六朝、晚唐為宗,淵博靡麗,不滿于前七子專主盛唐的主張。又能文、詞及散曲。其論古考證之作,范圍極廣,舛錯亦多。著作多達一百余種,當推明代之首。后人輯有《升庵集》。散曲集有《陶情樂府》。《雜事秘辛》亦出其手,有《廣漢魏叢書》《增訂漢魏叢書》《龍威秘書》《綠窗女史》《說郛》《五朝小說》諸本,“秘辛”二字不可解,當是卷帙甲乙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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