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意切題《反跌尤醒》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劍舞笳音,酒不成歡,末句反跌尤醒。(王承治《評注唐詩讀本》卷三)
【詩例】
幽州夜飲
張說
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
正有高堂宴,能忘遲暮心?
軍中宜劍舞,塞上重笳音。
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
【解析】
張說,擅長文辭,屬思精壯,歷仕武后、中宗、睿宗、玄宗四朝。玄宗在命他為中書令時,曾稱他是“當朝師表,一代詞宗”。當時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故有“大手筆”之譽。因與姚元崇不和,被罷為相州刺史,又徙岳州。其時,已故好友蘇環之子蘇颋為相,他便寫了 《五君詠》詩(其中一首是紀念蘇環的),派使者在蘇環忌日的薄暮時分送呈蘇颋。蘇颋讀后,嗚咽流涕,第二日上朝,極言張說之忠正謇諤,人望所屬,不宜棄外。于是皇帝下璽書問候,不久便遷荊州長史,又遷羽林將軍檢校幽州都督,這首詩便寫于幽州都督任上。
詩寫夜飲,作者共安排了三個層次。前二句是繪室外景:黑夜深沉,秋風蕭瑟,雨點飛灑,寒氣襲人;中四句是寫高樓宴:廳堂明亮,同僚歡飲,舞劍吹笳,不忘暮年;末二句是抒內心情:遷為都督,作將邊城,天子恩遇,誰謂不深?周敬曾云:“此詩蓋有激烈圖報意。因雨中夜宴而動遲暮之悲,末復自勵,謂舞劍吹笳,極軍中之樂,皆由主上寵渥所致,可不知所報答也,正不忘遲暮處。”(《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這樣的理解,恐怕將詩意說淡了。邊塞之地,遲暮之年,風雨之夜,在如此苦境中說“恩遇”,自然是很為勉強的。因此,我以為,此詩并非是官場中感恩戴德的浮套,其背后另寓有深意。張說作此詩時,雖已蒙皇上關心,從貶謫之地岳州遷移到東北邊防重鎮幽州擔任要職,但畢竟是遠臣,不能與以前在朝廷任中書令之恩遇相提并論,所以仍懷失意之感;再者,他年已50余,去日苦多,來日苦短,遲暮之心亦時常縈繞在心頭,其詩曾云:“老去事如何,據鞍長嘆息”(《巡邊在河北作》),便是當時心情的寫照。聚宴高堂,又怎么能暫時擺脫失意之感,忘卻遲暮之心?而軍中無以為樂,只得舞劍;邊地唯有笳音,更添悲涼,詩人是“舉杯銷愁愁更愁” 了。末尾,詩人并沒有直抒其不平,而是反言見意。“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語似自寬,但我們自能體會出詩人對目前處境的不滿之情。前人說此詩“滿腔蕭瑟之感” (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可謂知音。
王承治在《評注唐詩讀本》中將此詩末尾的不作正面說、而用反語來透露正意之法,概括為反跌尤醒,頗有見地。紀昀曾云:“感慨不難,難于渾厚不激耳。”(《瀛奎律髓刊誤》)這種“反跌尤醒”詩法,避免直抒感慨所易帶來的急切淺率之弊。凡可直說之意而不直說,而必委婉曲折以赴之,則作品自能韻味淵厚,情意深長。周敬說此詩“結句雄厚”(《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吳瑞榮說此詩“末聯淺語極深”(《唐詩箋要》),陳德么說此詩“結以深厚語意振之,遂不淡率” (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原因即得之于這一詩法的運用。
反跌尤醒是詩歌創作中用得較為普遍的一種藝術手法,不妨再看一首杜甫的《贈花卿》詩。詩云: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云。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花卿,名敬定,是當時駐扎在成都的一個軍官,曾因平叛立有大功。這首絕句,看上去是贊揚花家音樂歌舞的美妙,實際上是諷刺他居功自傲、驕恣不法。我們從后兩句的 “天上”、“人間”的詞語中不難體會到詩意。因為在封建社會里,“天上”一般用來指天子所居皇宮,這種只應天上有的樂曲,人間不惟不敢作,而且不能聞,即使得聞,能有幾回?而錦城絲管,惟日紛紛,說明了聞天上曲者,已無數回了。詩人諷刺花卿之僭妄全從贊嘆之中反跌出來,所以楊慎指出:“花卿在蜀頗僭天子禮樂,子美作此譏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詩人之旨。”( 《升庵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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