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相成《欲抑更揚》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jù)】

一、二，只是極寫萬慮全離方寸。……五、六，荷雨不停，松風時至，此真是大好醉眠時候也。末忽自許大醉與禪通者，不是先生順口冒濫，正復微諷上人，用力五言，恐未必與禪通也。看四之 “一生多在”字，并“中”字，明知此上人乃是刻苦作詩人。先生將欲抑之，且更揚之，故因有一、二、三之三句也。(金圣嘆《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八)

【詩例】

贈式上人

方干

縱居鼙角喧闐處，亦共云溪邃僻同。

萬慮全離方寸內，一生多在五言中。

芰荷葉上難停雨，松檜枝間自有風。

莫笑旅人終日醉，吾將大醉與禪通。

【解析】

“上人”，是古代對僧人的敬稱之詞。本詩作者方干，好入名剎古寺游覽，與僧人結交頗多，其詩集中與此相關的詩作，屢有所見。

本詩前兩聯(lián)集中筆墨描寫式上人排除人世間的喧囂紛擾和種種物欲雜念，其心境猶如飄歸深山之云，流向幽處之溪一般，一生將心思精神多半專注于五言詩的寫作之中。后兩聯(lián)則寫在荷雨不停，松風陣陣，暑氣全消的舒適環(huán)境氣氛出現(xiàn)時，式上人忽然生出大醉一番，在醉眠中與佛教的禪理亦可相通的念頭。從詩的內容看，這是一首諧謔之作。式上人熱衷五言律詩的創(chuàng)作，甚至到了萬慮皆消，專注于一的癡迷狀態(tài)。在律詩中，五律是最束縛人的思想，最不易創(chuàng)作的。本詩作者方干自己就一再嘆息：“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 (《感懷》)，“才吟五字句，又白幾莖髭”(《贈喻鳧》)。同時代詩人李頻也說：“只將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孫光憲《北夢瑣言》引)可見五律創(chuàng)作之難。方干對于這位苦吟作詩的式上人，既理解，又不完全贊賞。他的本意是要對式上人稍作貶抑，但不直接道出，而是先在詩的前兩聯(lián)對式上人醉心于五律的創(chuàng)作大加張揚、渲染，最后在尾聯(lián)中才輕輕挑出“吾將大醉與禪通”的詩句，以式上人自己的口吻，嘲弄上人醉心五言，于五言的創(chuàng)作上難以有所成就;自認為大醉能與禪理相通，其實與禪理了不相通(禁酒肉是佛教的五戒之一)，更是令人可笑之事。總之，式上人“一生多在五言中”，到頭來極可能兩敗俱傷，這就是詩的主旨，作者的本意。

對貶抑的本意不直接道出，卻先大肆褒揚，最后一語破的道出本意，這種欲抑更(先)揚的做法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哲理，也是寫作上的技巧。它的特點是先積蓄勢能，造成落差，產生沖擊力量。猶如雄鷹之飛翔愈高，其俯沖之勢愈加速猛有力;也如攔河筑閘，所抬水位愈高，落差愈大，其產生的沖擊之力也愈強。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它體現(xiàn)的優(yōu)點是，既適宜于嚴肅的主題，也適宜于詼諧的命意;既可用于無情的揭露，也可用于婉轉的諷諭。賈誼的《過秦論》先著意鋪敘描繪秦國消滅六國，威震海內，強大無比，最后又輕描淡寫點出強大的秦國竟然被各方面處于劣勢的陳涉一舉推翻，這種結局使人觸目驚心和發(fā)人深思。李商隱的《賈生》先寫漢文帝鄭重其事求訪賢才，虛心向賈誼請教，似乎是專心治國的有道之君，最后又點出“不問蒼生問鬼神”，對文帝舍本逐末作了辛辣諷刺。這些作品也都是成功地運用這種技巧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