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用韻《巧用雙字》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雙字用于五言,視七言為難,蓋一聯十字耳,茍輕易放過,則何所取也。老杜雖不以此見工,然亦每加之意焉。觀其“納納乾坤大,行行郡國遙”,不用“納納”,則不足以見乾坤之大;不用“行行”,則不足以見道路之遠。又“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則一氣轉旋之妙,萬物生成之喜,盡于斯矣。至若“汀煙輕冉冉,竹日凈暉暉”,“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野徑荒荒白,春流泯泯情”……等句,俱不泛。若“濟潭鳣發發,春草鹿呦呦”,則全用 《詩》語也。(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二)
【詩例】
田舍
杜甫
田舍清江曲,柴門古道旁。
草深迷市井,地僻懶衣裳。
楊柳枝枝弱,枇杷對對香。
鸕鶿西日照,曬翅滿魚梁。
【解析】
中國古典詩歌特別是民歌,喜用疊字。《詩經》的首篇首句就是疊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關雎》)以后的漢樂府、《古詩十九首》,南北朝樂府皆大量出現疊字,如《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十句之中就有六句使用了疊字。但到詩的格律正式形成并日趨嚴格后,疊字的運用也受到了限制,特別是一聯化十字的五律,用疊字就更難概括和包容,所以比七言詩更少用。但在這方面,杜甫卻是個行家里手。翻開 《杜工部集》,其五言律中有大量疊字,這些疊字,不但本身使用得準確、形象,而且還兩兩相偶,構成工整的對句,這就是范晞文詩話中所說的 “巧用雙字”。
在杜集中,有的五律用象聲詞構成疊字,準確、形象地摹擬物體的聲音,如“颼颼林交響,慘慘石狀變”(《積草嶺》),“泱泱泥污人,狺狺國多狗。”(《大云寺贊公房》)再如“濟潭鳣發發,春草鹿呦呦”(《題張氏隱居》),不僅象聲,又巧用《詩》意。“鳣發發”源自 《詩經·碩人》中的 “鳣鮪發發”; “鹿呦呦”源自 《詩經·鹿鳴》中的“呦呦鹿鳴”,確實用得很工巧。有時是用形容詞構成象聲詞,如 “水清石壘壘,沙白灘漫漫” (《白沙渡》),“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梅雨》);有時又在形容之上加之自己感受,如“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江亭》);“野日荒荒白,春流泯泯情”(《漫成》);有時用量詞疊字,如“楊柳枝枝弱,枇杷對對香” ( 《田舍》); 有時用動詞疊字,如 “泗泗山根水,冉冉松上雨” (《法鏡寺》); “竿濕煙漠漠,江永風蕭蕭” (《桔柏渡》)。
杜詩中這些雙字的巧用,至少起到了以下的作用:
一是增加了詩歌的音律美和修辭美,如“濟潭鳣發發,春草鹿呦呦”中的兩個象聲疊字,“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中的兩個形容詞疊字,既音韻和諧又相得益彰,雙字的本身就給人一種美感。
二是使自然景物描寫之中注入詩人主觀情感,使畫面更為情景交融,如“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中的兩個疊字,既形象地描繪出春日傍晚萬物爭榮、山野一片寧靜和充滿生機的景象,也寫出了詩人的春天感受:寧靜之中既享受大自然的野趣,又悟出生活中的哲理。相反,“蕭蕭古塞冷,漠漠秋云低”(《秦州雜詩》),卻通過疊字傳達出詩人身處異鄉、凄冷孤獨的秋日感受。
三是使詩中的景物表現得更為具體形象,也使詩人的感受更為準確深沉。如“楊柳枝枝弱,枇杷對對香”,使楊柳的稚嫩,隨風款擺之姿,枇杷的果實累累之狀都表現得更為具體形象,也使詩人對此的把握更為準確。再如 “漠漠世界黑,驅驅爭奪繁” (《贈蜀僧閭丘師兄》) 中的 “漠漠”、“驅驅”,把世道的昏暗、世人的貪婪表現得極為具體形象,當然,也把詩人對此的厭棄之情表現得準確而深沉。
雙字的巧用有許多好處,但要運用得好亦并非易事。顧炎武說:“詩用疊字最難。衛詩‘河水洋洋’連用六疊字,可謂復而不厭,頤而不亂矣。”(《日知錄》)所謂“復而不厭”就是要用得自然,給人新鮮感,而不給人重復感,上面所列舉的杜詩即如此。所謂“頤而不亂”就是要用得有層次、不雜亂,最好能有種漸進感。李清照《聲聲慢》開頭所用一連串疊字,之所以眾口交贊,就由于有種漸進漸深的層次感:“尋尋覓覓”是詞人的動作,尋找失落的過去;“冷冷清清”是尋覓的結果,今日剩下的惟有冷清寂寞的自我;“凄凄慘慘戚戚”則由外部環境的冷清深入到內心世界的孤獨和凄涼,所以說是由追尋到結局,從外在到內心,漸進漸深,所以明代學者胡應麟慨嘆曰:“以一婦人能創意如此。”(《詩藪》)元人喬吉想超過李清照的疊字數,寫了首《天凈沙》小令,全曲28字皆用雙字:“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仃仃當當人人”。但由于缺少清照詞疊字的真切、自然,更無漸進漸深的層次感,故為歷來論者所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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