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綢繆束薪,
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
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
如此良人何!
(薪、天、人,真部。)
綢繆束芻,
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
見此邂逅。(韓逅作覯。)
子兮子兮,
如此邂逅何!
(芻、隅、逅,侯部。)
綢繆束楚,
三星在戶。
今夕何夕?
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
如此粲者何!
(楚、戶、者,魚部。)
〔譯文〕
天色已到黃昏,我把一捆捆柴火捆了又捆,抬頭一望,三星已掛在天上了。啊,今晚是什么好時辰?竟見到我那美好的心上人。你呀你呀(自謂之詞)!你怎樣對待這美好的心上人呢?
天色已到黃昏,我把一捆捆牧草捆了又捆,抬頭一望,三星已掛在天角了。啊,今晚是什么好時辰?竟在不意之中遇見了我那心上的人。你呀你呀!你怎樣對待這不意之中遇見的心上人呢?
天色已到黃昏,我把一捆捆荊條捆了又捆,抬頭一望,三星已經遙對著門戶了。啊,今晚是什么好時辰?竟見到了我心中那最美的人。你呀你呀!你怎么對待這心中最美的人呢?
〔評介〕
本詩是一首有關婚姻愛情的詩,這是沒有疑問的。但是,它是什么樣的愛情詩?是什么樣情況下的愛情詩?卻是自古至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了。《毛序》說:“刺晉亂也。國亂則婚姻不得其時焉。”認為是男女要待禮而成嫁娶,在不能得其時的情況下相見了,因而產生了這首詩。鄭《箋》孔《疏》皆宗《詩序》,直到宋時,朱熹在《詩序辨說》中才開始提出疑義說:“此但為婚姻者相得而喜之詞,未必為刺晉國之亂也。”他雖然撥開了所謂“刺”的迷霧,但是在《詩集傳》里仍然說:“國亂民貧,男女有失其時而后得遂其婚姻之禮者。”還是留下了一條與詩意無關而附會上去所謂“國亂民貧”“失其時而后得”的尾巴。清人姚際恒、方玉潤則徹底甩掉這條尾巴,認為“據‘子兮’之詞,是詩人見人成昏而作。”(姚際恒《詩經通論》)“此賀新婚詩耳。”(方玉潤《詩經原始》)此說在現在的解注《詩經》諸家中是頗為流行的。值得注意的是,還有另一看法,高亨提出:“這首詩寫一對相愛的男女在夜間相會的情景。”(《詩經今注》)袁梅提出:“這首詩,表現了一對戀人在勞動生活中互相愛悅的深情。”(《詩經譯注》)竊以為高、袁二位的看法,是符合詩意的。
全詩三章,每章六句。各章分別以“束薪”、“束芻”、“束荊”起興,然后從年輕小伙子的角度,描述他在黃昏時分,意外而突然地見到了他心愛的戀人時驚喜而竟不知所措的情景。三章重章迭唱,基本相同而又稍有變化,循環往復,恰當地、生動地表現了那位初戀中的年輕人的情真意切而又熱情奔放的愛戀之情。
詩人把一對戀人的相會,安排在這樣一個環境里:夜幕降臨了,天已黃昏。經過一天勞動的小伙子,勞動收獲不小,他捆好一捆捆柴火,一捆捆牧草、一捆捆荊條,就將滿載而歸了。為了喘一口氣,他站起來,遙望天空,正是星云皎潔,三星高照。這時,他突然發現,他心中所熱戀的姑娘,意想不到地在她面前出現了。黃昏,是古代風俗中成婚的時刻,也正是那些癡男情女談情說愛、秘密幽會的最好的時刻。“束薪”、“束芻”、“束荊”,它既是小伙子眼下所進行的具體勞動。同時,“男女待禮而后成,若薪芻待人事而后束也”(《毛傳》)。古代風俗中以“束薪”、“束芻”比喻著愛情婚姻,我們又怎么能不想到在黃昏時刻年輕人在“束薪”的同時又在甜蜜蜜地思念著他的意中人呢?在這里,詩人為下面事情的發生,創造出了濃重、熱烈而又溫馨、甜蜜的氣氛。
這一對熱戀中的年輕人,他們早已靈犀一點通,心心相印了。但是他們之間交往的時間可能還不太長;他們之間各自內心的秘密互相交流還不太多,或者根本還沒有交流過;他們過去可能沒有幽會過,甚至此時此刻的相見,在姑娘來說,可能是把有意裝成是無意;而對小伙子來說,則肯定是盡管早就盼望著的事情竟意想不到地突然出現了。于是當他心上的美人出現在他面前時,驚喜交加。使他如在夢中,如在天堂。面對這種不期而遇,面對這位美麗的姑娘,面對這可愛的心上人他將說什么、做什么,怎樣向她傾倒情天情海的愛呢?“今夕何夕?”“如此良人何?”“如此邂逅何?”“如此粲者何?”忘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不知如何是好,正是那種真摯而熱烈的感情的高度濃縮的表現。詩中把無限豐富的感情,用極其簡單的問句表達出來,問而不答,答在問中。此時無答案勝似有答案,在沒有回答的回答中,有著豐富的想象的天地。因而對人物當時的神情及心理活動的描寫應該說是非常出色的。
最后想談一下對本詩中兩個詞義的理解:
一是“邂逅”,它的意思是不期而遇。詩中的小伙子,正是對他心上的人不期而遇,出乎意料之外,因此才驚喜若狂,不知所措。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把這首詩硬說成是賀婚詩,把新婚夫婦的洞房花燭說成不期而遇的“邂逅”,那似乎確實有點太勉強了。
二是“良人”,在先秦時期,固然有把丈夫稱為良人的(如《孟子·離婁下》中之《齊人有一妻一妾》),但在當時單音詞占統治地位的情況下,復音詞的組合還不固定。“良人”并不專門用來作為妻妾對丈夫的稱呼。《詩經》里面的“殲我良人”(《秦風·黃鳥》),良人就是指好人、善人、賢才,并非指丈夫。另外《莊子·田子方》中“昔者寡人夢,見良人。”良人系指有道德的人。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引胡承珙云:“漢興,因秦稱號,適稱皇后,妾稱夫人、美人、良人,見《漢書·外戚傳》。”可見良人也可用于女性。明確了這一點,就不必因此而將本詩第一章解為女謂丈夫了。其實,就詩意看,這對青年男女還未結婚呢!根本說不上所謂丈夫、良人之稱。因此那種強為之說,而改變三章之人稱,都是沒有理由的。自朱熹以后,許多人在解《詩經》時,都把第一章說成是“婦語夫詞”,可能就是在“良人”這一詞上繞圈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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