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的鑒賞標準與創(chuàng)作要求,林叢龍先生在《詩苑尋芳》一書中概括為:情真、味厚、格高。下面我們便分別詳細講解。
(1)情真。情真,即真情實感。不能虛情假意。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陸機說:“詩緣情而綺靡。”這些話都說明了“詩主情”的道理。詩是詩人情感的強烈反應。唯有真實的情感,才會有美的詩篇。例如蘇東坡的《江城子·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是蘇軾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寫的一首悼亡詞,表現(xiàn)了綿綿不盡的哀傷和思念。全詞情意纏綿,字字血淚。上闋寫詞人對亡妻的深沉的思念,是寫實。下闋記述夢境,抒寫了詩人對亡妻執(zhí)著不舍的深情。上闋記實,下闋記夢,襯托出對亡妻的思念,加深本詞的悲傷基調(diào)。既寫了王弗,又寫了詞人自己。詞中采用白描手法,出語如話家常,卻字字從肺腑鏤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著真淳。這首詞思致委婉,境界層出,情調(diào)凄涼哀婉,為膾炙人口的名作。這說明了詩貴情真,情真才有好詩。
(2)味厚。詩講究韻味,韻味一般指自然含蓄,天機活潑,超越言象之外,令人悠然神會而余味無窮的獨特審美境界。韻味,亦可稱之為“詩趣”。理趣。詩有理趣,是指詩人在詩里講述道理,發(fā)表議論,應該使作品充滿詩意和趣味,富有藝術(shù)感染力。蘇軾《題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朱熹《觀書有感》:“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些詩都極富理趣。另外禪趣亦應歸入理趣之中。事趣。事趣包括物趣,是詩人對事物的體察入微,描寫事物富有情理或情趣。如皮日休《閑夜酒醒》:“醒來山月高,孤枕琴書理。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白居易《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些詩把生活瑣事寫得富于詩情畫意,也只有詩人能夠感受到。情趣。其意義主要有三:其一,是指人的志趣、志向、愛好、追求。如黃巢的《題菊花》:“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是托物言志的一種情趣。其二,主要指詩人在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如王維《雜詩》:“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詩中表達詩人思念家鄉(xiāng)的感情。其三,指藝術(shù)作品產(chǎn)生的某種動人的力量,使人得到特定的審美感受。如杜甫《搗衣》:“亦知戍不返,秋至試清砧。已近苦寒月,況經(jīng)長別心。寧辭搗衣倦,一寄塞垣深。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詩中通過搗衣聲來寄托戍婦無限的哀思。她希望搗衣聲能讓已成白骨的丈夫聽到,在砧聲里彼此的惜念和安慰,其情之深,實為可憫。景趣。景趣是詩人對景色所產(chǎn)生的情趣。如柳宗元《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種取景自寓的詩亦是一種景趣。是詩人從自身處境、立場和性格出發(fā)而塑造的一個富有象征性意味的景趣,表現(xiàn)了他不畏孤立打擊,高潔自賞的品質(zhì)。諧趣。寓莊于諧,使讀者在輕松中受啟迪。在幽默中抒發(fā)了嚴肅的人生感慨,具有警人猛醒的藝術(shù)魅力。如羅隱《感弄猴人賜朱紱》:“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如何學得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羅隱為了應科舉考試,歷盡艱辛十試不第。而一個耍猴的,因博得君王一笑,就輕而易舉地升官,朱紱加身,怎不叫人憤慨不平?這種把原本荒唐滑稽的笑話,說得如此一本正經(jīng),實在辛辣詼諧,令人為之噴飯。
(3)格高。《詩中密旨》有云:“詩有二格:詩境高,謂之格高,意下,謂之格下。”林從龍說:“所謂格高,即指作品能引導讀者進入一種高尚的境界。”格高也就是立意高。清代學者王夫之說:“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之眾。”這里的“意”,就是指文章的中心思想或主題。例如:
唐天寶十一年(752)秋,高適、岑參、杜甫等人同登長安慈恩寺塔,每人各寫古詩一首。先抄錄如下:
高適《同諸公登慈恩寺浮圖》:
香界泯群有,浮圖豈諸相。登臨駭孤高,披拂欣大壯。言是羽翼生,回出虛空上。頓疑身世別,乃覺形神王。宮闕皆戶前,山河盡檐向。秋風昨夜至,秦塞多清曠。千里何蒼蒼,五陵郁相望。盛時慚阮步,末宦知周防。輸效獨無因,斯焉可游放。
全詩通過對慈恩寺周遭環(huán)境的描寫以及對佛理體驗認識中,抒發(fā)了個人仕運不佳的不滿情緒。可謂是牢騷滿腹。
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蹬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湊如朝東。青槐夾馳道,宮館何玲瓏。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guān)中。五陵北原上,萬古青蒙蒙。凈理了可悟,勝因夙所宗。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
此詩前十八句描摹慈恩寺塔的孤高、突兀、超逸絕倫的氣勢,以及佛塔周圍蒼茫、古寂、清幽的環(huán)境,烘托出一派超脫虛空的氣氛;末尾四句,抒發(fā)情懷,流露出悵惘之情。全詩表達了登臨后忽然領(lǐng)悟禪理,產(chǎn)生出世的念頭。
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
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龍蛇窟,始驚枝撐幽。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泰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回首叫虞舜,蒼梧云正悉。惜哉瑤池飲,日晏昆侖丘。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詩中通過感事,追思貞觀之治,寫出對政治清明的深切懷念。最后轉(zhuǎn)到對趨炎附勢的譴責與鞭撻。全詩有景有情,寓意深遠。表達了杜甫對國家破碎,時局艱危的關(guān)心。
以上三首為同一題材,四個人的格調(diào)是不同的。高適風格沉郁頓挫,岑參風格飄逸清麗,而杜甫風格則悲壯雄健。由據(jù)觀之,思想,決定了一個人作品的高度;情感,決定了一個人作品的深度;閱歷,決定了一個人作品的寬度。而天賦,決定一個人作品的靈性。這四者的結(jié)合,就決定了一個人作品立意的高格。
人有人格,詩有詩格。詩格的高低,是由立意高下來決定的。所以林從龍又說,詩品取決于人品。好的詩詞,都能反映作者高尚的人格和審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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