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霧初解,夢渚水裁淥。
遠山隱且見,平沙斷還緒。
分弦饒苦音,別唱多凄曲。
爾拂后車塵,我事東皋粟。
這是一首送別詩,詩中表現了作者與友人分別時的依依之情。詩題中的“謝文學”即詩人謝朓。永明八年(490),謝朓轉為隨王文學,永明九年,隨王要“親府州事”,謝朓將跟從隨王赴西府荊州(今湖北江陵)。在謝朓離京赴西府的前夕,在一個月光明亮的春夜里,蕭衍、沈約、王融、范云等“西邸文人集團”為謝朓舉行了一次餞別宴會。他們都是“竟陵八友”的成員。此外,虞炎、江孝嗣、王常侍(失名)也參與此會,并留下了贈別詩,沈約寫了《餞謝文學》,王融、范云、虞炎各作一首《餞謝文學離夜》,江孝嗣和王常侍各寫一首《離夜詩》,謝朓自作《離夜》與《和別沈右率諸君》作為答謝。這是西邸文人的一次大集會,一時群英薈萃,宴會成了吟詩會,在文學史上留下一段佳話。
詩的開頭兩句,寫法有些特殊,破空而起,推出“陽臺霧初解,夢渚水裁淥”來。“陽臺”在巫山,“夢渚”即云夢澤,在今湖南,這都是在京邑建康(今南京市)所看不到的。“霧初解”是說夕霧初收,以切“離夜”之景,“水裁淥”三字,暗點節候,說明春天到了,春水剛剛變綠。從“霧初解”與“水裁淥”看,當是近景的描繪,從“陽臺”與“夢渚”的地理位置看,卻又不在南京附近,這似乎是個矛盾。這樣寫,作者可能有兩種用意:一是用“陽臺”與“夢渚”指代建康的臺榭和洲渚,這是借代手法,在六朝詩中常見。另一種含義是,作者送別的友人是從建康到荊州去,“陽臺”與“夢渚”均在荊州所轄范圍內,作者運用“視通萬里”的神思,想象友人去處的景物,表示自己的心已經追隨友人而去,以想象中的遠景描繪,系念遠行之人。這樣把惜別之情,由此地寫到彼地,描繪得回環往復,曲折而深婉。餞別謝朓是在夜晚,從題目中的“離夜”二字可以看出,又何以見得是在春天呢?謝朓的答謝詩《和別沈右率諸君》云:“春夜別清樽,江潭復為客。”王融《餞謝文學離夜》云:“春江夜明月,還望情如何”等,均可證明。三、四兩句,緊承首二句,繼續寫景,即寫望中的遠景,以送遠行的友人。在明月當空的春夜,遠處的山峰隱隱約約,依稀可見,陸地若斷若續。因在夜間,又系遠景,所以這兩句寫景給人朦朧的感覺。而迷蒙的夜色又為分別罩上一層茫茫然的色彩與氣氛。首四句的寫景,正蘊含著難以言盡的離情。
五、六兩句,筆鋒一轉,由借景言情,轉換到正面描寫離情別緒上來。“分弦”、“別唱”指離夜宴會上所彈奏的絲竹之音和所唱的離別之歌。“苦音”與“凄曲”為朋友之間的分別罩上了一層悲苦的氣氛。借助音樂來表現離情,使詩歌的抒情手段更加豐富,詩的意境也更渾厚而且耐人尋味。
結尾兩句,分別就友人謝脁與自己兩方面而言,一轉雙收。“爾拂后車塵”,拂塵表示要登車上路。“后車”一般指侍從之車,如《孟子·滕文公下》:“后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后來曹丕在《與朝歌令吳質書》中說:“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托乘于后車”,魏晉以后的用典,后車亦可指代文學侍從之臣,此句顯系用曹丕《與吳質書》的典故,以切合謝朓為隨王文學的身份。“我事東皋粟”是作者就自己而言。范云比謝朓年長十三歲,經歷過一番宦海浮沉,仕途不太順利,故在與友人分別之際,表明自己的心跡:他想躬耕隴畝,辭官歸田,或像阮籍那樣,“方將耕于東皋之陽,輸黍稷之稅,以避當涂者之路。”(阮籍《奏記詣蔣公》)或像陶淵明那樣,“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歸去來兮辭》)
從辯體的角度看,這是一首“永明體”詩歌。沈約、謝朓等人都是“永明體”的創始人,他們比較講究聲韻與對仗。范云的詩,有一部分是“永明體”。許學夷說:“范云五言,在齊梁間聲氣獨雄,永明以后,梁武取調,范云取氣。云前數篇亦‘永明體’。”(《詩源辯體》卷九)寫于永明九年的這首詩,確系“永明體”。此詩聲韻婉諧,八句四聯,每一聯對仗都比較工穩,而后代的律詩,僅在中間兩聯用對偶句,如果將此首的平仄稍加調整,便可成為一首五言律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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